日期:2021-05-09
這是逍遙游講解,是優秀的語文必修教案文章,供老師家長們參考學習。
逍遙游 (原文)
(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而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二)
且夫水之積也 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 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三)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惠姑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四)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世而譽之而不加勸,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五)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 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 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然喪其天下焉。』
(六)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於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七)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 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貍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網罟。今夫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譯文
北海有一條魚,它的名字叫做鯤。鯤的巨大,不知道有幾千里。變化成為鳥,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背,不知道有幾千里長;奮起而飛時,它的翅膀象遮蓋天空的云氣。這只鳥,當海動風起時就飛往南海。那南海,就是個天然的大地。
《齊諧》這本書,是記載怪異之事的。這本書上說:“鵬鳥飛往南海時,激濺起來的水花達三千里,翼拍旋風而直上九萬里高空。它飛了六個月才停歇下來。”游氣,塵埃,小生物,都是被風吹著在空氣中游蕩的呀!天氣蒼蒼茫茫,這是它的真正本色嗎?還是高遠無窮,不能看到它的至極深處呢?高飛九萬里的大鵬往下看地面的景象,也不過就是這樣的情形。
水的聚積不深,那么它就沒有力量浮載大船。在屋里的洼地里倒一杯水,可以用小草當船,放在里面飄浮著;放上一個大杯子就要膠著在地上,這是水淺而船大的緣故。風的強度不大,那末它就沒有力量承負巨大的翅膀。所以,鵬高飛九萬里,那風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乘著風力,背負青天而無阻礙地飛往南海。
蟬和斑鳩譏笑大鵬說:“我們什么時候愿意飛就一下子飛起來,碰到榆樹、枋樹就停落在上邊;有時力氣不夠、飛不到,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高飛九萬里而到那遙遠的南海呢?”
去近郊旅行的,只帶三餐飯,當天回來,肚子還飽飽的;作百里之遠的旅行,就必須籌備三個月的糧食。這兩只小蟲鳥又知道什么呢?
“小知”不知道“大知”,“小年”不知道“大年”。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見了太陽就死的“朝菌”,不知道一天的時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的時光,這就是“小年”。楚國的南邊有只靈龜,從五百年的一個春季,五百年為一個秋季;上古時代有一顆大椿樹,以八千年為一個春季,八千年為一個秋季,這就是“大年”。而只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卻以長壽之名流傳人間;大家都羨慕他,這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商湯問棘也有這樣的話:
湯問:“上下四方有極限嗎?”
棘說:“無極之外,又是無極!在那個極荒遠的北極地方的北邊,有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那是天池。那里邊有一條魚,它的身子有幾千里寬,沒有人知道它有多么長,它的名字叫做鯤。有只鳥,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背象泰山,翅膀象遮蓋天空的云氣,乘著旋風而直上九萬里的高空,超絕云氣,背負青天,然后向南飛翔,而往南海。生活在小水洼里的鴳雀譏笑它說:‘它想飛到哪里去呢?我飛騰起來,不過十幾尺高就落下來,在蓬蒿之間自由自在的飛翔,這也是很愉快的啊!而它究竟是要飛到哪里去呢?’”
這就是小和大的分別。
那些才智可以勝任一官之職,行為可以聯合一鄉群眾,德行合于一君的要求而能取得一國信任的人,他們自鳴得意,也和蟬、斑鳩、鴳雀一個樣。而宋榮子不禁嗤笑他們。宋榮子不因整個世界的人稱譽他而奮勉;也不因整個世界的人誹謗他而沮喪。他能認定內我和外物的分際,辨別清楚光榮和恥辱的界限。就這樣罷了!他對于世俗的名譽,是未曾汲汲追求的。雖然這樣,但他還有未曾樹立的。
列子乘風,飄然自得,過了五十天而后回來。他對于求福的事,是未曾濟濟追求的。像他這樣,雖然可以免徒步之勞,但畢竟有所依持。
若能順著自然的規律,而把握六氣的變化,以遨游于無窮的宇宙,他還有什么依持的呢!
所以說:“至人無已”,“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堯把天下讓給許由,說:“日月出來了,而燭火還沒熄滅,它和日月比起光亮來,不是太沒有意思了嗎!及時雨普遍降了,還要提灌溉,這對于潤澤禾苗,其不是徒勞嗎!先生如果在位,定會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可是我還占著這個位子,自己覺得很慚愧,請允許我把天下奉交給先生。”
許由說:“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經治理得很好了,我若再來代替你,我為著名嗎?名是實的影子,我要做影子嗎?鷦鷯在森林里筑巢,不過占一棵樹枝;偃鼠喝大河里的水,不過喝滿一肚皮。你回去吧,算了吧,我的君啊!天下對我是沒有什么用的。廚師就是不做祭祀用的飯菜,掌祭典的人也決不能越位來代替他的工作。”
肩吾問連叔說:“我聽了接輿的一番言論,大而無當,不著邊際。我驚訝他那言論,就像天上的銀河而看不見它的首尾;真是怪誕背謬,不近人情啊!”
連叔說:“他說了些什么呢?”
肩吾說:“他說:‘遙遠的姑射山中,有一神人居住在里邊。那神人皮膚潔白,如同冰雪;姿態柔婉,如同處女;不吃五谷,只是吸清風喝露水;乘著云氣,架著飛龍,在四海之外遨游。他的精神凝聚,使萬物不受災害,年年五谷豐收。’我認為這些話是狂妄而不可信的。”
連叔說:“是呀!瞎子,無法讓他領會文彩的美觀;聾子,無法讓他知曉鐘鼓的樂聲。豈只是形骸有聾有瞎,在智慧上也有啊!聽你剛才說的話,你還和往日一樣,一點也沒有進步。”
“那個神人,他的德行,與萬物和為一體。世人期望他來治理天下,他哪里肯辛辛苦苦的管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呢!這樣的人,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傷害他,洪水滔天也淹不著他;大旱把金石溶化了,把土地燒焦了,他也不覺得熱。他的‘塵垢秕糠’,也可以制造出堯、舜來。他哪里肯把治理天下當作自己的事業呢!”
宋國有人販運“章甫”到越國去賣;越國人,頭發剃得精光,身上刺著花紋,這種帽子對于他們是無用的。
堯治理天下的人民,使海內政治清平;他到遙遠的姑射山中,汾水的南邊,拜見了四位得道的真人,他不禁恍然大悟,把天下都忘掉了。
惠子對莊子說:“魏王送我一種大葫蘆的種子,我把它種在地里,成長而結出的葫蘆有五石的容量;用來盛水,它的堅硬程度卻不能勝任;把它鋸開來做瓢,卻又沒有那么大的水缸可以容納。它不是不大,我認為他它沒有什么用處,就把它砸碎了。”
莊子說:“這是你不會使用大的東西啊!宋國有一個人,善于制造不龜裂手的藥物,他家世世代代以漂絲絮為業。有個客人聽說了,愿意出百金收買他的藥方。于是集合全家人來商量說:‘我家世世代代以漂絲絮為業,所得不過數金;現今賣出這個藥方,立刻可得百金,我看還是賣了吧。’這位客人得了這個藥方,去游說吳王。這時越國正有困難,吳王就派他為將,率兵在冬天跟越國水戰,因為有不龜裂手的藥,大敗越國;吳王就劃分了土地封賞給他。同是一個不龜裂手的藥方,有人因此得到封賞,有人卻只是用來漂洗絲絮,這就是使用方法的不同。現在你有五百石容量的葫蘆,為什么就不想到把它作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只是愁它大得無處容納,可見你的心如茅塞一般沒有開通啊!”
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棵大樹,人們把它叫做‘樗’。龐大樹身那么臃腫,不能合乎繩墨;它的小枝那么卷曲,不能合乎規矩。生長在大路旁邊;經過的匠人都不肯理睬它。現在你的言論,大而無用,是大家都不相信的。”
莊子說:“你不曾看見那野貓和黃鼠狼嗎?卑伏著身子,等待出游的小動物;東西跳躍掠奪,不避高低,往往踏中捕獸的機關,死于網罟之中。再看那嫠牛,龐大的身子象遮蓋天空的云氣,有大的本領,但不能捕鼠。現在你有這么一棵大樹,愁它無用,為什么不把它種在虛無的鄉土里,廣大無邊的曠野里;無所為地在它旁邊徘徊,逍遙自在地在它下邊躺著,不遭受斧頭砍伐,也沒有東西會來侵害它。雖然沒有什么用處,但又有什么禍患呢!”
《逍遙游》賞析
《逍遙游》是一篇神文,像這樣的文章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不多見的。
我們首先驚訝于莊子超出尋常的想像力。在莊子的筆下,“鯤”不知有幾千里之大,一變而為“鵬”,鵬的背不知幾千里,羽翼遮天蔽日,奮起南飛,擊水三千,扶搖九萬。何等宏大!作者為什么要創造一個如此巨大的藝術形象呢?首先,莊子是一個大思想家,這樣巨大的形象是他所欣賞的。其次,創造大的形象,也是為了與小的形象進行對比。你看,大的形象除了鯤鵬,還有冥靈、大椿、彭祖。小的形象有芥、蜩、斑鳩、朝菌、蟪蛄、斥,這一大一小形成的對比是十分鮮明的。那么,莊子是在褒大貶小嗎?不是。那么莊子為什么要進行大小的對比呢?這樣的對比和下文的宋榮子、列子、至人、神人、圣人是什么關系呢?這是讀懂本文的關鍵所在。作者寫完大小的對比后,接著寫了“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者不過就是數仞間跳躍自得自滿的小鳥,受到宋榮子的嘲笑。為什么?因為宋榮子不受外界輿論的束縛,懂得“內外”與“榮辱”的界限。然而,莊子對他仍然存有遺憾,“猶有未樹也”,就是說,宋榮子沒有達到莊子心目中的最高境界。列子可以御風而行,而且輕巧美妙,但他仍然達不到莊子的理想境界,因為列子“有所待”,沒有風,他就無法飛,靠的是外部條件。莊子的理想境界是“無所待”,能夠“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不依靠任何外物,達到絕對自由,這才是莊子的最高理想。至此,我們明白莊子對比的意圖了:大對于小,是相對自由的;宋榮子無視毀譽,較之“征一國者”相對自由;列子御風而行,免受行走之勞,較之于徒步者,是相對自由。但所有這些,都達不到莊子的最高理想境界,因為他們都“有所待”。最后,作者推出一種理想化的人物:“至人”、“神人”、“圣人”。
莊子的對比手法是很有特點的。他發揮想像,將大與小推想到極致,從而給讀者留下極深的印象。另外,莊子“大”的概念包含兩方面的意思。一是空間上的概念,“幾千里”、“幾萬里”、“坳堂”、“數仞”;二是時間上的概念,“五百歲”、“八千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莊子的對比往往借助寓言。本文通篇是寓言,形象生動,感人至深。魯迅先生說:“(莊子)著書十余萬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無事實,而其文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之能先也。”(《漢文學史綱要》)
說本文是神文,還因為莊子提出了深刻的哲學概念。本文討論的核心是“絕對自由”,這是一個哲學命題。如果把莊子的“絕對自由”理解為現實社會中的無組織紀律,那就錯了。莊子的“絕對自由”是一個“理念”,是對人的精神的闡釋。莊子認為,作為形體的生命,是沒有絕對自由的,也不可能有;而作為精神的生命是有絕對自由的,也應該有。莊子生活在戰國亂世,諸侯各國征伐不已,暴主佞臣殺人如麻。他的志向抱負不可能實現,他看透了這個社會的一切。于是,他開始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他希望自己的精神天馬行空,無所羈絆,進而讓精神的生命去解放作為形體的生命,從而達到物我兩忘、超然物外的境界。中國古代哲學有所謂“形而上”與“形而下”之說。我認為,任何一個人,一生中總有“心為形役”的煩惱。“心”即精神,“心為形役”,不得不做些違心的事情;所以古代文人追求的是“形為心役”。于是,“形”與“心”此起彼落,各有消長。這種交互起伏,構成了人生的基本矛盾。當“心為形役”時,即處于“形而下”(物質)狀態;當“形為心役”時,即處于“形而上”(精神)狀態。時上時下,有上有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永無休止。莊子提出的精神自由是想徹底解決這對矛盾,他的理想就是人應該達到“形而上”的狀態,并永遠保持。這種從本質上對人的肯定,對后人影響巨大,特別是給后來的文人以極深的影響,像陶淵明、李白、蘇軾都打上了莊子的印記。當然,這也是莊子對中國哲學的貢獻。
本文的語言奇偉怪譎,最能代表莊子的語言風格。清代文人胡文英評價說:“前段如煙雨迷離,龍變虎躍。后段如清風月朗,梧竹瀟疏。善讀者要須撥開枝葉,方見本根。千古奇文,原只是家常茶飯也。”
預習提示
《逍遙游》主要說明了莊子追求絕對自由的人生觀,指出大到高飛九萬里的鵬,小至蜩與學鳩的小動物,都是有所待而不自由的;只有消滅了物我界限,無所待而游于無窮,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才是絕對的自由。它體現了莊子的哲學思想。
《逍遙游》是莊子名篇,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它以神話傳說熔鑄成篇,構思宏偉,氣勢磅礴,筆墨恣肆,洋洋灑灑,“寓真于誕,寓實于玄”(劉熙載《藝概》),富有浪漫主義色彩;比喻的運用,繁復靈活,令人應接不暇,回味無窮。
課文節選的是其中的第一部分,共有三段,作者從不同的角度作了鋪陳,主旨是為了說明文章最后提出來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的至人,才是真正的逍遙游。
莊子(約前369-前286),名周,戰國中期宋國蒙人,我國著名的思想家(或哲學家)、文學家,和老子同是道家學派創始人,世稱“老莊”。《莊子》(又名《南華經》)是道家經典之一,它不僅有很高的哲學成就,而且對后世文學的發展影響極為深遠。對《莊子》散文的輝煌藝術成就,魯迅曾說:“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漢文學史綱要》)。
莊子的文章深賾古奧,對于中學生,難度很大。閱讀時,要注意下面兩點:
第一、把握莊子的風格。這是一篇談論人生哲學的文章,但除了在關節眼上點明意旨外,幾乎全用寓言,借助形象、生動的故事來說明道理,這對初讀《莊子》者造成一定的障礙。因此,閱讀《逍遙游》首先應對本篇的思想主旨有一個整體的把握,這樣才能不被文中各個恣意變化的故事所牽引,同時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故事中所蘊涵的深刻含義。
第二、理清文章的思路。本文主旨較難理解,但是“遵路斯得真”,只要理清思路,就不難把握。文章所敘述的幾個故事,如大鵬展翅南飛的故事,蜩與學鳩的故事,宋榮子和列子的故事,等等,其實是從反面說明他們的不逍遙,因為他們都有所“待”,即有所依賴。直到文章的最后,莊子才提出他所認為的真正的逍遙是一種“無待”的境界,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文章由反而正,由外而內,盡管千變萬化,詼詭譎怪,但只要抓住這一點,便可理清思路,明確主旨。
課文解讀
北冥①有魚,其名曰鯤②。(北海有一條魚,它的名稱叫鯤。①北冥:北海。冥,通“溟”,大海。下文“南冥”仿此。傳說北海無邊無際,水深而黑。②鯤:kūn,本指魚卵,這里借代大魚之名。)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①。(鯤很大,不知道它有幾千里。鯤變化成鳥,鳥的名稱叫鵬。①鵬:本為古“鳳”字,這里借代大鳥之名。)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①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②。(鵬的背,不知道它有幾千里。奮起而飛,它的翅膀就像懸掛在天空的云。①怒:奮發。這里指鼓起翅膀。②垂天之云:各家注釋不同,一解,懸掛在天空的云,可意譯為“遮蔽天空的云”。垂,懸掛。另解,天邊的云。垂,邊遠,通“陲”。)是鳥也,海運①則②將徙③于南冥,——南冥者,天池④也。(這只鳥,海動風起時就將遷往南海。南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①海運:海動。古有“六月海動”之說。海動必有大風,有大風鵬鳥始可借風力而南徙。②則:連詞,表因果,相當“于是”。③徙:遷移。④天池:天然形成的大池。)[文章起筆氣勢非凡。浩渺無垠、咆哮奔涌的北海之上,瞬間,“不知其幾千里”的巨鯤化為“不知其幾千里”的巨鵬。“怒而飛”,遮天蔽日“徙于南冥”,這是何等雄奇壯闊的景象。作者一開篇,就以奇異的想象、夸張的筆法,用自己的語言描繪了鯤的自由變化和鵬的展翅翱翔的畫面,把讀者帶入一種雄奇深邃、好似絕對逍遙的境界。]《齊諧①》者,志②怪者也。(《齊諧》是記載怪異事物的書。①齊諧:書名,齊國俳諧之書。一說是人名,姓齊,名諧。②志:記載。)《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①,摶②扶搖③而上者九萬里,去④以⑤六月息⑥者也。”(《齊諧》中的話說:“當鵬奮飛而起遷往南海的時候,雙翼在水面上拍打飛行三千里,然后它乘著旋風環旋向上飛到九萬里的高空,是憑借六月的大風離開北海的。”①水擊三千里:指鵬鳥雙翼在水面上奮力拍打向前飛行三千里,才能升入高空,有點類似現在的飛機起飛之時先在跑道上滑行。擊,拍打。另解,水擊,指鵬鳥奮力起飛雙翼拍打時水浪被激起三千里。擊,通“激”。三千里,古文中的三、九,常表虛數,不是實指。②摶,tuán,環旋著往上飛。一說“摶”當作“搏”,拍擊的意思。③扶搖:旋風,又名叫飆,由地面急劇盤旋而上的暴風。《爾雅》:“扶搖謂之飆。”④去:離,這里指離開北海。⑤以:用、憑。⑥息:氣息,這里指風。“六月息”與上文“六月海動”之說照應。)[莊子引證《齊諧》這部書的記載,繼續對大鵬的形象極力渲染,同時又補出其能夠高飛的原因:“以六月息者也”。補出的這句話很重要,它說明大鵬向南飛行,需要乘著六月的大風,也就是說,大鵬的飛行是有條件的,是有所“待”的。它雖然能夠在天空翱翔,看似自由自在,但其實還要借助風的力量,受到風的制約。如果沒有大風,大鵬是不可能飛翔的。因此,在天空翱翔的大鵬其實并沒有達到真正的逍遙。]野馬①也,塵埃②也,生物③之以息④相吹⑤也。(山野中的霧氣,天空中的塵埃,所有這些空中的活動之物都是憑借風的吹拂。①野馬:春天林澤中的霧氣。霧氣浮動狀如奔馬,故名“野馬”。②塵埃:揚在空中的土粒叫“塵”,細碎的塵粒叫“埃”。③生物:這里是概指天空中各種活動的東西。④息:教材和一般版本釋為“有生命的東西呼吸所產生的氣息”,本書認為當與上文“六月息”的“息”同義,也是指“風”。⑤吹:吹拂。)[這是莊子從“以息”,即“有所待”這一思路出發,由鵬“去以六月息”推而廣之,聯想到天空中的其他東西也是“以息相吹”。山野中的游氣(野馬)、飛塵(塵埃),空中的其他活動之物(包括有生命的與無生命的),與鯤、鵬相比,實在是太渺小了,但它們要能夠動起來,依然要有所憑借,即“有所待”。先說大,次說微,由大的事物推及到小的事物,說明這一現象的普遍性。]天之蒼蒼①,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②邪③?(鵬鳥在九萬里的高空向上看,天空高遠處顏色青青,這是天真正的顏色呢?還是因為天太高遠而看不到它的極頂呢? ①蒼蒼:青色。《詩經·黍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②無所至極,沒有用來到達極點的辦法。極,頂點,盡頭,意思是最高處。③其……邪,其……邪:表示選擇關系,相當“是……呢,還是……呢”。)[這個句子幾乎所有注家都以為是描寫莊子在地面向天空看,本書認為實際上是莊子想象鵬鳥在九萬里的高空向上看。句前省略了“其視上也”。]其①視下也,亦若是②則已矣。(鵬鳥再從九萬里的高空往下看,也不過像向上看天空這樣罷了。①其:指代鵬。②若是:像這樣,像“蒼蒼”之色。)[此數句寫鵬飛在九萬里的高空,先向上看,見不到天的極頂,再向下看,見不到地面。作者從側面極力形容鵬飛之高,又讓人想象宇宙之大,“不知其幾千里”的鵬在不知有多少個“九萬里”的天空中飛翔,只不過是一個小點罷了。作者寫大鵬高飛是以廣袤無際的高空為背景,為下面的議論作鋪墊。]且夫①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②大舟也無力。(再說如果水的積聚不深厚,那么它負載大船就沒有力量。①且夫:他轉連詞,表示從這一句開始轉換一個話題。②負:負載、承載。)[如果說“天之蒼蒼”幾句是描寫鵬飛之高之遙,那么下面這幾句則是分析鵬憑什么飛得這么高這么遠,進一步說明鵬“有所待”。]覆①杯水于坳
堂②之上,則芥③為之舟,置杯焉④則膠⑤,水淺而舟大也。(倒一杯水在堂上低洼的地方,那么只能拿小草當作它的船,如果在它上面放一只杯子就貼著地面了,這是水太淺而船太大的緣故。①覆:傾倒。②坳堂:指廳堂地面上的低洼處。坳,ào,坑凹。③芥:小草。④焉:于之,在杯水之上。⑤膠:粘,指貼著地面。)[這是用比喻說明不同的物需要有不同的憑借。地上的一個小水洼,放一根小草可以當作船,但放一個杯子在上面則粘著地了。由此說明,物的大小不同,對憑借之物的要求也不同。] 風之積也不厚,則負①大翼也無力。(如果風聚積得不深厚,那么它負載巨大的翅膀就沒有力量。①負:承載。)故九萬里,則①風斯②在下矣,而后乃③今培④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⑤者,而后乃今將圖南⑥。(所以鵬飛上九萬里的高空,是因為風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能乘風;鵬背負浩渺無際的青天,因而沒有什么能阻礙它,然后才打算往南飛。①則:是因為。②斯:就。③而后乃今:意思是這之后方才。乃今,而今、現在。④培:通“憑”,憑借。⑤莫之夭閼:即“莫夭閼之”的倒裝。莫,指“沒有什么力量”。夭閼,yāoè,又寫作“夭遏”,遏阻、阻攔。⑥圖南:計劃向南飛。)[這是說明鵬為什么能夠飛得那么高那么遠的原因。“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照應上文“去以六月息”;“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照應上文“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鵬因為在下面風厚“培風”,故能有力地托起大翼,因為在上面天高莫能“夭閼”,故能升上九萬里的高空向南飛行。這是進一步說明鵬飛不僅需要大風,而且還需要青天作為憑借,沒有這兩個條件就不可能“徙于南冥”。關于這一點一般人沒有感性經驗,故而作者先用水與舟的經驗事實來作證明。盡管這個例證在今天稍具物理知識的人看來似乎沒有必要,但符合當時人的認知水平。]蜩①與學鳩②笑之曰:“我決③起而飛,搶④榆枋⑤而止,時則⑥不至,而控⑦于地而已矣,奚以之⑧九萬里而南⑨為⑩?”(蟬和學鳩嘲笑大鵬說:“我一下子起飛,碰到榆樹、檀樹之類的樹木就停下來,有時如果飛不到樹上去,就掉在地上罷了。哪里用得著飛上九萬里的高空再向南飛呢?”①蜩:tiáo,蟬。②學鳩:斑鳩,這里泛指小鳥。③決:xuè,通“趐”,迅疾的樣子。④搶:qiānɡ,觸、碰、撞;又解,突過。⑤榆枋:榆樹和檀樹。⑥則:或。⑦控:投下,落下來。 ⑧之:去、到。⑨南:南行、向南飛。⑩奚以……為,何以……為。表示反問,相當于“哪里用得著……呢”。)[有人認為蜩與學鳩嘲笑鵬的這段文字當出于《齊諧》。但是莊子為什么在這里要引述這個寓言故事呢?傳統的說法是,莊子寫蜩與學鳩嘲笑大鵬,一方面說明小蟲小鳥拘于自己活動的天地,另一方面也說明,與大鵬一樣,小蟲小鳥在自己活動的一方天地中,也是自得其樂,適性逍遙。如晉郭象所說,“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這兩種自以為逍遙的動物之游弋,“大小雖殊,適性一也”。本書認為從上下文的聯系來看,這種說法不合作者本意。前面莊子寫道,大鵬 “之九萬里而南”,需要青天和大風作為憑借,沒有達到真正逍遙的境界。因此,這里寫蜩與學鳩譏笑大鵬,就是是譏笑大鵬“有所待”,因而沒有達到真正的逍遙。它們以為自己在附近飛來飛去,既不需要風,也不需要高空,仿佛對外界什么條件也不要,它們才是真正達到了“無所待”的逍遙。它們真的“無所待”嗎?莊子在下面對此加以評論。]適①莽蒼者②,三餐③而反④,腹猶果然⑤;適百里者,宿⑥舂⑦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到郊野去的人,路上只須三頓飯的時間就可以返回來,肚子還是飽飽的;到百里遠處去的人,要在頭天晚上就搗米儲積干糧;到千里遠處去的人,要用三個月的時間來儲積干糧。① 適:往、去、到。②莽蒼者:指迷茫看不真切的郊野。③三餐:即一日的意思。形容時間很短,不需帶糧。④反:同“返”,返回。⑤果然:很飽的樣子。⑥宿:這里指一夜。⑦舂:chōnɡ,把東西放在石臼或乳缽里搗掉皮殼或搗碎。)[作者以行路備糧作比喻說明。外出旅行,行程遠近不同,需要攜帶糧食的多少就不同,但無論走多遠的路程,都需要準備食物(依賴于食物),這一點又是相同。由此說明,蜩與學鳩飛行,不是不需要青天和風,只是大小不同罷了。]之①二蟲②,又何知?(這兩只小動物又知道什么呢?①之:這。②二蟲:指上述的蜩與學鳩。蟲,古代泛指動物。)[ 作者批駁蜩與學鳩,正是因為它們沒有認識到自己也是需要憑借,需要外界條件,反而以為自己的“槍榆枋而止”是無所依賴的、是自由的。其實,這也是莊子對世人的警告,要人們時時刻刻認識到人是處在各種制約之中,是不自由的。若以為自己已經達到了自由,并嘲笑別人不自由,那就無異于蜩和學鳩了。]
第一段,開篇寫鯤鵬現世,極言其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言體大背大;“若垂天之云”,言翼大;“北冥”“南冥”“九萬里”,言其活動天地之大。大鵬展翅,左右蕩漾,展現了磅礴壯觀,好似達到了逍遙的境界。接著分析大鵬南徙需要大風和青天作為憑借,它和細微的“野馬”“塵埃”一樣,“生物之以息”,并沒有真正達到逍遙。然后筆鋒一轉,寫蜩與學鳩決起而飛,自鳴得意,笑大鵬之不逍遙,好像它們才是逍遙。作者用外出旅行作比,說明行程遠近不同,憑借大小也不同。“之二蟲,又何知?”尖銳地指出蜩與學鳩這些小東西其實不逍遙,它們不知道己身也同樣有所憑借,是一種無知的表現,由此而自然地引出下文的“小知不及大知”的結論。
小知①不及大知,小年②不及大年。(小智不了解大智,壽命短的不了解壽命長的。①知:zhì,通“智”,智慧。②年:年壽。)[ 這是文中很重要的一個句子,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小知不及大知”結上,“小年不及大年”啟下。由上段論“知”很自然地過渡到此段論“年”,銜接自然,天衣無縫。]奚以知其然①也②?朝菌③不知晦朔④,蟪蛄⑤不知春秋⑥,此小年也。(憑什么知道它是這樣的呢?朝菌不知道一個月的開頭和結尾,蟪蛄不知道一年中有春季和秋季。這是壽命短的。①然:指代“小年不及大年”。②奚以……也:憑什么……呢,反問句。③朝菌:一名大芝,早晨長出來,見到太陽就死去。朝,zhāo,清晨。④晦朔:月末和月初,這里代指一個月。晦,陰歷每月的最后一天。朔,陰歷每月的最初一天。一說“晦”指黑夜,“朔”指清晨。“晦朔”代指一天。⑤蟪蛄:huìɡū,即寒蟬,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⑥春秋:指春夏秋冬四季,代指一年。)[“朝菌”“蟪蛄”指代小年,“晦朔”“春秋”指代大年,這是用第一個事例證明“小年不及大年”。]楚之南有冥靈①者,以五百歲為春②,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③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④。(楚國的南部有冥靈這種樹,以五百年當作一個春天,以五百年當作一個秋天;遠古時有一種大椿樹,以八千年當作一個春天,以八千年當作一個秋天:這是壽命長的。①冥靈:樹名。一說是指傳說中的大龜。②以五百歲為春:意即以二千年為一年。下“以五百年為秋”“以八百年為春”“以八百年為秋”照此類推。③大椿:傳說中的古樹名。椿,chūn。④此大年也:根據前后用語結構的特點,當有此句。但傳統版本均無此句。)而彭祖①乃今②以③久特④聞⑤,眾人匹⑥之,不亦悲乎?(彭祖如今獨以長壽著名,一般人與他相比,羨慕他的長壽,豈不可悲嗎?①彭祖:傳說為堯之臣,名鏗,歷虞、夏、商、周,活了八百歲,是古代傳說中年壽最長的人。②乃今:而今、現在。③以:憑。④特:獨。⑤聞:聞名于世。⑥匹:配,比附。)[在上文莊子指出,朝菌、蟪蛄與晦朔、春秋相比是小年與大年的關系,這里進一步指出彭祖與冥靈、大椿相比,普通的人與彭祖相比也是小年與大年的關系。為什么“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是可悲的事情呢?這是因為眾人只知道彭祖是大年,而不知道冥靈、大椿更是大年,也就是說眾人不知道大年之外還有大年,其識見的短淺和局限不是非常可憐的嗎?]湯①之問棘②也是③已④。湯問棘曰:上下四方有極乎?棘曰:無極之外,復無極也。(商湯詢問夏棘是這樣的。商湯詢問夏棘說:“上下四方有極限嗎?”夏棘回答說:“無極之外,還有無極。”①湯:商湯,商朝開國之君,子姓,名履。②棘:商湯時的賢大夫。《列子·湯問》篇作“夏革”。革,jí。革、棘,古代同聲通用。③是:代詞,這樣。④已:同“矣”。按:據聞一多先生考證,“湯之問棘也”后當脫湯問棘事一段:“唐僧神清《北山錄》曰:‘湯問革曰:“上下四方有極乎?”革曰:“無極之外,復無極也。”僧慧寶注曰:‘語在《莊子》,與《列子》小異。’”本書據聞一多先生的說法補上。)[補充的這個句子,對于我們理解《逍遙游》的思想極為重要,無極之外復無極,即大知之外復大知,大年之外復大年,反過來,小知之外復小知,小年之外復小年,任何事物都處在一種相對的狀態之中,這是莊子在《逍遙游》中告訴我們的基本觀點。]窮發之北①,有冥海者,天池也。(極北之外的地方還有極北,那里有黑色的深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①窮發之北:一說指傳說中極北處荒遠不長草木的地方。窮,終、盡。發,毛,指草木。一說“窮發之北”當是“終北之北”,即極北之外復有北。本書認為,從“無極之外,復無極”來看,當以“終北之北”為是。)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①者,其名曰鯤。(那里有條魚,它身寬數千里,沒有人能知道它的長度,它的名稱叫鯤。①修:長。)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①而上者九萬里,絕②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那里有只鳥,它的名稱叫鵬,鵬的背寬大像泰山,翅膀像懸掛在天空的云。鵬乘著旋風環旋飛上九萬里的高空,穿過云氣,背負青天,然后打算往南飛,將要到南海去。①羊角:旋風,回旋向上如羊角狀。與“扶搖”同義反復。②絕:橫渡、穿越。)[ 這段話應當還是商湯問夏棘的話。《列子·湯問》:“終發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云,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斥鴳①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②而下,翱翔蓬蒿③之間,此亦飛之至④也。而彼且奚適也?”(斥鴳嘲笑它說:“它將要到哪里去?我跳躍著往上飛,不超過幾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中飛來飛去,這也就是飛的最高境界了,而它將要飛到哪里去呢?”①斥鴳:鴳雀,一種小鳥。鴳,yàn,也寫作“鷃”。②仞:古代長度單位,周制為八尺,漢制為七尺;這里應從周制。③蓬蒿:兩種草名。蓬,飛蓬;蒿,蒿子。④至:極點。)此小大之辯①也。(這就是小和大的區別。①辯:通“辨”,辨別、區分的意思。) [文章至此已經不避重復地三次引述大鵬、兩次引述斥鴳(包括“蜩與學鳩”)的寓言故事。開篇敘大鵬,創設
一種逍遙的境界。后引《齊諧》,說明大鵬南飛要有憑借,敘蜩與學鳩笑鵬,是說明不僅大的事物需要憑借,小的事物也需要憑借。文章寫到這里,為什么再次引用《列子》里的說法呢?我們看這段文字,寫鯤鵬只是突出其逍遙,寫斥鴳表現其“飛之至”,也是逍遙。斥鴳笑大鵬,意思是說,我這樣不是很逍遙嗎?大鵬還要到哪里去尋找逍遙呢?莊子認為斥鴳只是小的逍遙,而鵬則是大的逍遙,斥鴳不知道逍遙之外還有逍遙,無極之外復無極。所以莊子說“此小大之辯也”,要區別大小兩種不同境界的逍遙。]
第二段說明的中心,也是全篇的中心是“無極之外復無極”,即文中所說的“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文章列舉朝菌、蟪蛄說明什么是小年,列舉冥靈、大椿說明什么是大年,指出彭祖對于眾人是大年,而對于冥靈、大椿則是小年,但是眾人只知道彭祖是大年,不知道大年之外還有大年,所以“可悲”。接著敘述湯問棘的典故,點出中心“無極之外復無極”,并再次描寫大鵬、斥鴳兩種不同的逍遙之境,說明逍遙之外還有逍遙,用“小大之辯”歸結,強調要區別小與大兩種不同境界的逍遙。
在上述兩段文字里,作者緊緊扣住小與大的相對關系展開議論。第一段文字,側重說明,不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都需要外界的憑借,都“有待者”,不可能有真正的逍遙,強調的是它們的共同之處。第二段則是側重指出“小大之辯”,小的與大的是兩種不同的境界, “之九萬里”的大鵬與“不過數仞而下”的斥鴳,活動空間大小不同;“朝菌”、“蟪蛄”、“眾人”與“冥靈”、“大椿”、“彭祖”,年壽長短不同,生存時間不同。在五彩繽紛、變幻無窮的大千世界里,各類物種,形狀不同,其所占時間,所占空間,大者大,小者小,絕不相同。斥鴳笑大鵬,眾人攀比彭祖,只不過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而已,是十分可悲的事情。莊子通過這樣的分析,強調了小與大的相異之點。
莊子既強調“有所待者”,說明逍遙的相對性,又強調“小大之辯”,承認逍遙的不同境界,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人的精神有境界的差別,人的認識有層次的高低。所以莊子的分析是非常深刻也是非常全面的。
故夫知①效②一官③,行④比⑤一鄉⑥,德合一君,而⑦征⑧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⑨。(所以,那些才智足以勝任一個官職、善行能夠調協、統一全鄉百姓意志、道德符合做一個君主的要求、能力使一國之人信任的人,他們看待自己,也像斥鴳之類一樣。①知:通“智”。②效:功效,這里含有“勝任”的意思。③官:官職,是指一種職務,一種社會分工,與現在的“官”意義不同。④行:xìnɡ,品行。⑤比:合。⑥鄉:在當時是僅次于諸侯國的一級行政單位,相傳周制以一萬二千五百戶為鄉。下句“國”即指諸侯國,“君”即指諸侯國國君。⑦而:通“耐”,能耐,能力。⑧征:信,這里是“取信”的意思。⑨其自視也,亦若此矣:意思是他們自己很得意,其實和斥鴳之類一樣,所見甚少,見識短淺。其,指上述四種人。此,指斥鴳。)[從這段開始,文章進入主旨部分,從自然現象推演到人事現象,“故夫”為承上啟下之詞。“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不是很好嗎,莊子為什么說他們像斥鴳一樣無知?這是因為他們以世俗之見自視,一味地追求功名利祿。作者以為,作為人生的境界,他們只如斥鴳翱翔于蓬蒿之間而已,是低層次的境界。對這四種人,莊子按照社會地位從低到高,影響范圍從小到大來排列,更能表現他們對名利的追求,這是作者筆下的眾人、凡人。]而宋榮子①猶然②笑之。(宋榮子輕蔑地嗤笑這些人。①宋榮子:一名宋钘,宋國人,戰國時期的思想家。②猶然:譏笑的樣子。)[宋榮子譏笑這些人不能擺脫世俗之見。前面寫小蟲笑大鵬,是小知笑大知,這里寫宋榮子笑眾人,是大知笑小知。小知笑大知,固然沒道理;大知笑小知,就有道理嗎?請看莊子在下文的分析。]且舉①世譽之而不加②勸③,舉世非④之而不加沮⑤,定乎內外⑥之分⑦,辯乎榮辱之境⑧,斯已矣。(再說全社會的人都稱贊宋榮子,他卻并不因此而更加奮勉,全社會的人都責難他,他也并不因此而更為沮喪。他能認清自我與外物的分際,辨明榮辱的界限,至此而止了。①舉:全。②加:更。③勸:勸勉,努力。④非:責難,批評。⑤沮:jǔ,沮喪。⑥內外:這里分別指身內和身外之物。在莊子看來,自主的精神是內在的,榮譽和非難都是外在的,而只有自主的精神才是重要的、可貴的。⑦分:fèn, 分際,合適的界限。⑧境:界限。)[“譽之”“非之”句說宋榮子與眾人不同,他完全擺脫了世俗功名利祿的束縛。“定乎”“辯乎”句說明宋榮子的思想所已經達到的境界。“斯已矣”,是說宋榮子的思想境界也不過達到如此境界罷了,言下之意是,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即真正逍遙的境界。]彼其①于世,未數數然②也。(他對于世俗的功名利祿,沒有拼命追求什么。①彼其:兩個代詞疊用,指宋榮子。②數數然:猶“汲汲然”、“弊弊焉”,急急忙忙的樣子。數,shuò。)[此句照應“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雖然,猶有未樹也。(雖然這樣,還是有沒樹立起來的境界。)[為什么說擺脫了世俗功名利祿觀念的宋榮子“猶有未樹也”?從下文來看,宋榮子雖然“于世,未數數然”,但是“于致福者”,卻是“數數然也”。所以說,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未能實現真正的逍遙。宋榮子是莊子所說的圣人,他譏笑眾人不逍遙,實際自己也是不逍遙。]夫列子①御②風而行,泠然③善④也,旬⑤有⑥五日而后反。(列子乘風飛行,飄然輕巧,心隨意轉,十五天后才返回。①列子:列御寇,鄭國人,戰國時代思想家。②御:駕馭、乘。③泠然:輕盈美好的樣子。泠,línɡ。④善:善于、擅長。⑤旬:十天。⑥有:又。)彼于致福①者,未數數然也。(他對于致福的事,沒有拼命追求。①致福:招福。致,羅致,這里有尋求的意思。)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①者也。(這雖然避免了步行,但還是要有憑借的東西。①待:憑借,依靠。)[讀這幾個句子,難點在于“致福者”“所待者”指什么?“列子御風而行”的故事,見于《列子·黃帝》篇,現抄錄如下,對理解這句話有幫助。“自吾事夫子(老商氏)、友若人(伯高子)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而已。五年之后,心庚(更)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后,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干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從故事看出,列子御風而行,是他擺脫“是非利害”的結果。所謂“致福者”當指“是非利害”。“所待者”,教材和歷來的資料都說指“風”,但從故事“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來看,這樣理解似有不妥。本書認為,從《逍遙游》下文來看,“所待者”當指“己(自我)”。列子是莊子所說的神人,但莊子認為他還是沒有擺脫自我,未能達到“無己”的境界,不能說是真正的逍遙游。]若夫乘①天地②之正③,而御④六氣之辯⑤,以游無窮⑥者,彼且惡⑦乎待哉?(至于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把握六氣的變化,而在無邊無際的境界中遨游的人,他們還要憑借什么呢?①乘:遵循,憑借。②天地:這里指萬物,整個自然界。③
正:本,這里指自然的本性。“天地之正”與下句的“六氣之辯”相對而言。④御:含有因循、順著的意思。⑤六氣之辯:六氣的變化。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辯,通“變”,變化的意思。⑥無窮:指時間的無始無終,空間的無邊無際。⑦惡:wū,通“烏”,何,什么。)[ 這一段話,不僅是本節、本篇的一個關鍵,而且是《莊子》全書的一個關鍵。怎樣才算是真正的逍遙游呢?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一句話就是“無待”。無待,就是無須憑依,完全擺脫名、功、己的束縛,做到無名、無功、無己,是徹底的自由。這是莊子所說的至人,只有這種人才真正達到了逍遙游。]故曰:至人①無己,神人③無功④,圣人⑤無名⑥。(所以說,至人無自我,神人無功名,圣人無聲名。①至人:這里指道德修養最高尚的人,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②無己:無我,就是忘記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順乎物理,把自己的形體連同思想都看作虛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是無所限,無所待,絕對自由地作逍遙游。③神人:這里指“于致福者,未數數然”的列子。④無功:不建樹功業。⑤圣人:這里指“于世,未數數然”的宋榮子。⑥無名,不立名,不追求名譽地位。)[“故曰”一詞,引出對以宋榮子、列子、游無窮者為代表的三種得道之人境界的總結。至人與游無窮者,神人與列子,圣人與宋榮子,一一對應。神人不求功,圣人不求名,但神人、圣人,不忘人世,不忘天下,在莊子看來,仍然是有所牽掛,不能算是逍遙游,只有至人,無名、無功、無己,無牽無掛,無依無傍,才達到逍遙游的最高境界。]
第三段通過對人世間的四類人,即眾人(凡人)、圣人、神人、至人的一一分析,得出什么是逍遙游的結論。“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的眾人,莊子視其為斥鴳、蜩與學鳩一樣,目光短淺,沒有認識到自己受到功名利祿的束縛,依然無法擺脫各種制約,因此遠遠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圣人宋榮子“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能夠對世人的贊譽與誹謗置之度外,能夠分清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外物,什么是榮譽,什么是恥辱,但是,他沒有擺脫人世間是非利害的束縛,莊子認為他依然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神人列子“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不計是非利害,有如大鵬,御風而行,但他“猶有所待者”,不能擺脫自我,莊子認為他仍然沒有達到逍遙。那么什么人才達到了逍遙的境界呢?只有無名、無功、無己的至人,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才是真正的逍遙者。當然,這是莊子的理想人格,是人擺脫了現實生活中的各種桎梏之后精神上達到的絕對自由的狀態。顯然,這種自由的理想在現實世界中是不可能真實地和完全地存在著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世界里。因此,莊子的理想人格除了超越性以外,還具有某種神性。
這段文字的寫法很有特色,作者采用剝筍之法,由外及里,層層推進,直至最后才亮出中心。
特色鑒賞
莊子的文章不但具有深邃的哲學思想,而且文章本身亦具有鮮明的特征,與儒家經典和其他的先秦諸子文章,風格迥然不同。《逍遙游》就集中地體現了莊子文章的特色。
第一、以寓言故事的形式表達思想。《逍遙游》闡述的是深刻的人生哲學思想,即什么是自由,人如何獲得自由的問題。但是,莊子并不是通過理論的邏輯論述來闡明這個問題的,而是通過一些具體的、形象的寓言故事,如大鵬南飛的故事,蜩與學鳩的故事,宋榮子的故事來暗喻。這些故事將莊子所追求的那種玄妙的、難以表述的逍遙的精神境界,形象地展示出來。司馬遷說莊子“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莊子》全書共有一百多個寓言,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寓言故事集。通過寓言故事來闡述思想是一種很好的、也是特殊的方式,有意會之妙。莊子對這種方法的運用可稱典范。
第二、想象豐富,境界開闊。閱讀《逍遙游》,我們無不被莊子極其豐富的想象力所折服,沉浸在莊子所創造的奇幻世界當中。如文章開頭寫鯤的神奇變化,鵬的翱翔太空,想象十分奇特,給人一種開闊的境界。豐富的想象使莊子的文章汪洋恣肆,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
第三、莊子的文章在語言風格上別樹一幟。清人方東樹說:“大約太白詩與莊子文同妙,意接詞不接,發想無端,如天上白云卷舒滅現,無有定形。”(《昭昧詹言》卷十二《李太白》)這個說法很恰當。莊子的文章不是詞意相接、邏輯嚴謹的論述性的語言,而是語意變化、跌宕跳躍的詩性的語言。在這些變化多端的文字背后,又蘊涵著深刻的含義。《逍遙游》體現了莊子這種典型的語言風格。它忽說大鵬,忽說蜩與學鳩,忽說斥鴳,忽又講到宋榮子和列子,讓人應接不暇,但我們從整體上來看,這是作者在說明所謂的“小大之辯”,這樣,文章中的各種比喻在文意上又是統一的。
總之,閱讀《逍遙游》,或者閱讀《莊子》書中的其他文章,都必須了解莊子文章在語言上的這種風格,既要欣賞莊子變換多端的文辭,同時更要注重語言背后所蘊涵的意義,這樣才不至于被表面的文字所迷惑,不迷失于莊子奇幻的語言和故事當中。
北冥①有魚,其名曰鯤②。(北海有一條魚,它的名稱叫鯤。①北冥:北海。冥,通“溟”,大海。下文“南冥”仿此。傳說北海無邊無際,水深而黑。②鯤:kūn,本指魚卵,這里借代大魚之名。)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①。(鯤很大,不知道它有幾千里。鯤變化成鳥,鳥的名稱叫鵬。①鵬:本為古“鳳”字,這里借代大鳥之名。)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①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②。(鵬的背,不知道它有幾千里。奮起而飛,它的翅膀就像懸掛在天空的云。①怒:奮發。這里指鼓起翅膀。②垂天之云:各家注釋不同,一解,懸掛在天空的云,可意譯為“遮蔽天空的云”。垂,懸掛。另解,天邊的云。垂,邊遠,通“陲”。)是鳥也,海運①則②將徙③于南冥,──南冥者,天池④也。(這只鳥,海動風起時就將遷往南海。南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①海運:海動。古有“六月海動”之說。海動必有大風,有大風鵬鳥始可借風力而南徙。②則:連詞,表因果,相當“于是”。③徙:遷移。④天池:天然形成的大池。)[文章起筆氣勢非凡。浩渺無垠、咆哮奔涌的北海之上,瞬間,“不知其幾千里”的巨鯤化為“不知其幾千里”的巨鵬。“怒而飛”,遮天蔽日“徙于南冥”,這是何等雄奇壯闊的景象。作者一開篇,就以奇異的想象、夸張的筆法,用自己的語言描繪了鯤的自由變化和鵬的展翅翱翔的畫面,把讀者帶入一種雄奇深邃、好似絕對逍遙的境界。]《齊諧①》者,志②怪者也。(《齊諧》是記載怪異事物的書。①齊諧:書名,齊國俳諧之書。一說是人名,姓齊,名諧。②志:記載。)《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①,摶②扶搖③而上者九萬里,去④以⑤六月息⑥者也。”(《齊諧》中的話說:“當鵬奮飛而起遷往南海的時候,雙翼在水面上拍打飛行三千里,然后它乘著旋風環旋向上飛到九萬里的高空,是憑借六月的大風離開北海的。”①水擊三千里:指鵬鳥雙翼在水面上奮力拍打向前飛行三千里,才能升入高空,有點類似現在的飛機起飛之時先在跑道上滑行。擊,拍打。另解,水擊,指鵬鳥奮力起飛雙翼拍打時水浪被激起三千里。擊,通“激”。三千里,古文中的三、九,常表虛數,不是實指。②摶,tuán,環旋著往上飛。一說“摶”當作“搏”,拍擊的意思。③扶搖:旋風,又名叫飆,由地面急劇盤旋而上的暴風。《爾雅》:“扶搖謂之飆。”④去:離,這里指離開北海。⑤以:用、憑。⑥息:氣息,這里指風。“六月息”與上文“六月海動”之說照應。)[莊子引證《齊諧》這部書的記載,繼續對大鵬的形象極力渲染,同時又補出其能夠高飛的原因:“以六月息者也”。補出的這句話很重要,它說明大鵬向南飛行,需要乘著六月的大風,也就是說,大鵬的飛行是有條件的,是有所“待”的。它雖然能夠在天空翱翔,看似自由自在,但其實還要借助風的力量,受到風的制約。如果沒有大風,大鵬是不可能飛翔的。因此,在天空翱翔的大鵬其實并沒有達到真正的逍遙。]野馬①也,塵埃②也,生物③之以息④相吹⑤也。(山野中的霧氣,天空中的塵埃,所有這些空中的活動之物都是憑借風的吹拂。①野馬:春天林澤中的霧氣。霧氣浮動狀如奔馬,故名“野馬”。②塵埃:揚在空中的土粒叫“塵”,細碎的塵粒叫“埃”。③生物:這里是概指天空中各種活動的東西。④息:教材和一般版本釋為“有生命的東西呼吸所產生的氣息”,本書認為當與上文“六月息”的“息”同義,也是指“風”。⑤吹:吹拂。)[這是莊子從“以息”,即“有所待”這一思路出發,由鵬“去以六月息”推而廣之,聯想到天空中的其他東西也是“以息相吹”。山野中的游氣(野馬)、飛塵(塵埃),空中的其他活動之物(包括有生命的與無生命的),與鯤、鵬相比,實在是太渺小了,但它們要能夠動起來,依然要有所憑借,即“有所待”。先說大,次說微,由大的事物推及到小的事物,說明這一現象的普遍性。]天之蒼蒼①,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②邪③?(鵬鳥在九萬里的高空向上看,天空高遠處顏色青青,這是天真正的顏色呢?還是因為天太高遠而看不到它的極頂呢?①蒼蒼:青色。《詩經?黍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②無所至極,沒有用來到達極點的辦法。極,頂點,盡頭,意思是最高處。③其……邪,其……邪:表示選擇關系,相當“是……呢,還是……呢”。)[這個句子幾乎所有注家都以為是描寫莊子在地面向天空看,本書認為實際上是莊子想象鵬鳥在九萬里的高空向上看。句前省略了“其視上也”。]其①視下也,亦若是②則已矣。(鵬鳥再從九萬里的高空往下看,也不過像向上看天空這樣罷了。①其:指代鵬。②若是:像這樣,像“蒼蒼”之色。)[此數句寫鵬飛在九萬里的高空,先向上看,見不到天的極頂,再向下看,見不到地面。作者從側面極力形容鵬飛之高,又讓人想象宇宙之大,“不知其幾千里”的鵬在不知有多少個“九萬里”的天空中飛翔,只不過是一個小點罷了。作者寫大鵬高飛是以廣袤無際的高空為背景,為下面的議論作鋪墊。]且夫①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②大舟也無力。(再說如果水的積聚不深厚,那么它負載大船就沒有力量。①且夫:他轉連詞,表示從這一句開始轉換一個話題。②負:負載、承載。)[如果說“天之蒼蒼”幾句是描寫鵬飛之高之遙,那么下面這幾句則是分析鵬憑什么飛得這么高這么遠,進一步說明鵬“有所待”。]覆①杯水于坳
堂②之上,則芥③為之舟,置杯焉④則膠⑤,水淺而舟大也。(倒一杯水在堂上低洼的地方,那么只能拿小草當作它的船,如果在它上面放一只杯子就貼著地面了,這是水太淺而船太大的緣故。①覆:傾倒。②坳堂:指廳堂地面上的低洼處。坳,ào,坑凹。③芥:小草。④焉:于之,在杯水之上。⑤膠:粘,指貼著地面。)[這是用比喻說明不同的物需要有不同的憑借。地上的一個小水洼,放一根小草可以當作船,但放一個杯子在上面則粘著地了。由此說明,物的大小不同,對憑借之物的要求也不同。]風之積也不厚,則負①大翼也無力。(如果風聚積得不深厚,那么它負載巨大的翅膀就沒有力量。①負:承載。)故九萬里,則①風斯②在下矣,而后乃③今培④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⑤者,而后乃今將圖南⑥。(所以鵬飛上九萬里的高空,是因為風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能乘風;鵬背負浩渺無際的青天,因而沒有什么能阻礙它,然后才打算往南飛。①則:是因為。②斯:就。③而后乃今:意思是這之后方才。乃今,而今、現在。④培:通“憑”,憑借。⑤莫之夭閼:即“莫夭閼之”的倒裝。莫,指“沒有什么力量”。夭閼,yāoè,又寫作“夭遏”,遏阻、阻攔。⑥圖南:計劃向南飛。)[這是說明鵬為什么能夠飛得那么高那么遠的原因。“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照應上文“去以六月息”;“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照應上文“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鵬因為在下面風厚“培風”,故能有力地托起大翼,因為在上面天高莫能“夭閼”,故能升上九萬里的高空向南飛行。這是進一步說明鵬飛不僅需要大風,而且還需要青天作為憑借,沒有這兩個條件就不可能“徙于南冥”。關于這一點一般人沒有感性經驗,故而作者先用水與舟的經驗事實來作證明。盡管這個例證在今天稍具物理知識的人看來似乎沒有必要,但符合當時人的認知水平。]蜩①與學鳩②笑之曰:“我決③起而飛,搶④榆枋⑤而止,時則⑥不至,而控⑦于地而已矣,奚以之⑧九萬里而南⑨為⑩?”(蟬和學鳩嘲笑大鵬說:“我一下子起飛,碰到榆樹、檀樹之類的樹木就停下來,有時如果飛不到樹上去,就掉在地上罷了。哪里用得著飛上九萬里的高空再向南飛呢?”①蜩:tiáo,蟬。②學鳩:斑鳩,這里泛指小鳥。③決:xuè,通“趐”,迅疾的樣子。④搶:qiānɡ,觸、碰、撞;又解,突過。⑤榆枋:榆樹和檀樹。⑥則:或。⑦控:投下,落下來。 ⑧之:去、到。⑨南:南行、向南飛。⑩奚以……為,何以……為。表示反問,相當于“哪里用得著……呢”。)[有人認為蜩與學鳩嘲笑鵬的這段文字當出于《齊諧》。但是莊子為什么在這里要引述這個寓言故事呢?傳統的說法是,莊子寫蜩與學鳩嘲笑大鵬,一方面說明小蟲小鳥拘于自己活動的天地,另一方面也說明,與大鵬一樣,小蟲小鳥在自己活動的一方天地中,也是自得其樂,適性逍遙。如晉郭象所說,“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這兩種自以為逍遙的動物之游弋,“大小雖殊,適性一也”。本書認為從上下文的聯系來看,這種說法不合作者本意。前面莊子寫道,大鵬 “之九萬里而南”,需要青天和大風作為憑借,沒有達到真正逍遙的境界。因此,這里寫蜩與學鳩譏笑大鵬,就是是譏笑大鵬“有所待”,因而沒有達到真正的逍遙。它們以為自己在附近飛來飛去,既不需要風,也不需要高空,仿佛對外界什么條件也不要,它們才是真正達到了“無所待”的逍遙。它們真的“無所待”嗎?莊子在下面對此加以評論。]適①莽蒼者②,三餐③而反④,腹猶果然⑤;適百里者,宿⑥舂⑦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到郊野去的人,路上只須三頓飯的時間就可以返回來,肚子還是飽飽的;到百里遠處去的人,要在頭天晚上就搗米儲積干糧;到千里遠處去的人,要用三個月的時間來儲積干糧。① 適:往、去、到。②莽蒼者:指迷茫看不真切的郊野。③三餐:即一日的意思。形容時間很短,不需帶糧。④反:同“返”,返回。⑤果然:很飽的樣子。⑥宿:這里指一夜。⑦舂:chōnɡ,把東西放在石臼或乳缽里搗掉皮殼或搗碎。)[作者以行路備糧作比喻說明。外出旅行,行程遠近不同,需要攜帶糧食的多少就不同,但無論走多遠的路程,都需要準備食物(依賴于食物),這一點又是相同。由此說明,蜩與學鳩飛行,不是不需要青天和風,只是大小不同罷了。]之①二蟲②,又何知?(這兩只小動物又知道什么呢?①之:這。②二蟲:指上述的蜩與學鳩。蟲,古代泛指動物。)[作者批駁蜩與學鳩,正是因為它們沒有認識到自己也是需要憑借,需要外界條件,反而以為自己的“槍榆枋而止”是無所依賴的、是自由的。其實,這也是莊子對世人的警告,要人們時時刻刻認識到人是處在各種制約之中,是不自由的。若以為自己已經達到了自由,并嘲笑別人不自由,那就無異于蜩和學鳩了。]
第一段,開篇寫鯤鵬現世,極言其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言體大背大;“若垂天之云”,言翼大;“北冥”“南冥”“九萬里”,言其活動天地之大。大鵬展翅,左右蕩漾,展現了磅礴壯觀,好似達到了逍遙的境界。接著分析大鵬南徙需要大風和青天作為憑借,它和細微的“野馬”“塵埃”一樣,“生物之以息”,并沒有真正達到逍遙。然后筆鋒一轉,寫蜩與學鳩決起而飛,自鳴得意,笑大鵬之不逍遙,好像它們才是逍遙。作者用外出旅行作比,說明行程遠近不同,憑借大小也不同。“之二蟲,又何知?”尖銳地指出蜩與學鳩這些小東西其實不逍遙,它們不知道己身也同樣有所憑借,是一種無知的表現,由此而自然地引出下文的“小知不及大知”的結論。
小知①不及大知,小年②不及大年。(小智不了解大智,壽命短的不了解壽命長的。①知:zhì,通“智”,智慧。②年:年壽。)[ 這是文中很重要的一個句子,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小知不及大知”結上,“小年不及大年”啟下。由上段論“知”很自然地過渡到此段論“年”,銜接自然,天衣無縫。]奚以知其然①也②?朝菌③不知晦朔④,蟪蛄⑤不知春秋⑥,此小年也。(憑什么知道它是這樣的呢?朝菌不知道一個月的開頭和結尾,蟪蛄不知道一年中有春季和秋季。這是壽命短的。①然:指代“小年不及大年”。②奚以……也:憑什么……呢,反問句。③朝菌:一名大芝,早晨長出來,見到太陽就死去。朝,zhāo,清晨。④晦朔:月末和月初,這里代指一個月。晦,陰歷每月的最后一天。朔,陰歷每月的最初一天。一說“晦”指黑夜,“朔”指清晨。“晦朔”代指一天。⑤蟪蛄:huìɡū,即寒蟬,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⑥春秋:指春夏秋冬四季,代指一年。)[“朝菌”“蟪蛄”指代小年,“晦朔”“春秋”指代大年,這是用第一個事例證明“小年不及大年”。]楚之南有冥靈①者,以五百歲為春②,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③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④。(楚國的南部有冥靈這種樹,以五百年當作一個春天,以五百年當作一個秋天;遠古時有一種大椿樹,以八千年當作一個春天,以八千年當作一個秋天:這是壽命長的。①冥靈:樹名。一說是指傳說中的大龜。②以五百歲為春:意即以二千年為一年。下“以五百年為秋”“以八百年為春”“以八百年為秋”照此類推。③大椿:傳說中的古樹名。椿,chūn。④此大年也:根據前后用語結構的特點,當有此句。但傳統版本均無此句。)而彭祖①乃今②以③久特④聞⑤,眾人匹⑥之,不亦悲乎?(彭祖如今獨以長壽著名,一般人與他相比,羨慕他的長壽,豈不可悲嗎?①彭祖:傳說為堯之臣,名鏗,歷虞、夏、商、周,活了八百歲,是古代傳說中年壽最長的人。②乃今:而今、現在。③以:憑。④特:獨。⑤聞:聞名于世。⑥匹:配,比附。)[在上文莊子指出,朝菌、蟪蛄與晦朔、春秋相比是小年與大年的關系,這里進一步指出彭祖與冥靈、大椿相比,普通的人與彭祖相比也是小年與大年的關系。為什么“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是可悲的事情呢?這是因為眾人只知道彭祖是大年,而不知道冥靈、大椿更是大年,也就是說眾人不知道大年之外還有大年,其識見的短淺和局限不是非常可憐的嗎?]湯①之問棘②也是③已④。湯問棘曰:上下四方有極乎?棘曰:無極之外,復無極也。(商湯詢問夏棘是這樣的。商湯詢問夏棘說:“上下四方有極限嗎?”夏棘回答說:“無極之外,還有無極。”①湯:商湯,商朝開國之君,子姓,名履。②棘:商湯時的賢大夫。《列子?湯問》篇作“夏革”。革,jí。革、棘,古代同聲通用。③是:代詞,這樣。④已:同“矣”。按:據聞一多先生考證,“湯之問棘也”后當脫湯問棘事一段:“唐僧神清《北山錄》曰:‘湯問革曰:“上下四方有極乎?”革曰:“無極之外,復無極也。”僧慧寶注曰:‘語在《莊子》,與《列子》小異。’”本書據聞一多先生的說法補上。)[補充的這個句子,對于我們理解《逍遙游》的思想極為重要,無極之外復無極,即大知之外復大知,大年之外復大年,反過來,小知之外復小知,小年之外復小年,任何事物都處在一種相對的狀態之中,這是莊子在《逍遙游》中告訴我們的基本觀點。]窮發之北①,有冥海者,天池也。(極北之外的地方還有極北,那里有黑色的深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①窮發之北:一說指傳說中極北處荒遠不長草木的地方。窮,終、盡。發,毛,指草木。一說“窮發之北”當是“終北之北”,即極北之外復有北。本書認為,從“無極之外,復無極”來看,當以“終北之北”為是。)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①者,其名曰鯤。(那里有條魚,它身寬數千里,沒有人能知道它的長度,它的名稱叫鯤。①修:長。)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①而上者九萬里,絕②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那里有只鳥,它的名稱叫鵬,鵬的背寬大像泰山,翅膀像懸掛在天空的云。鵬乘著旋風環旋飛上九萬里的高空,穿過云氣,背負青天,然后打算往南飛,將要到南海去。①羊角:旋風,回旋向上如羊角狀。與“扶搖”同義反復。②絕:橫渡、穿越。)[ 這段話應當還是商湯問夏棘的話。《列子·湯問》:“終發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云,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斥鴳①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②而下,翱翔蓬蒿③之間,此亦飛之至④也。而彼且奚適也?”(斥鴳嘲笑它說:“它將要到哪里去?我跳躍著往上飛,不超過幾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中飛來飛去,這也就是飛的最高境界了,而它將要飛到哪里去呢?”①斥鴳:鴳雀,一種小鳥。鴳,yàn,也寫作“鷃”。②仞:古代長度單位,周制為八尺,漢制為七尺;這里應從周制。③蓬蒿:兩種草名。蓬,飛蓬;蒿,蒿子。④至:極點。)此小大之辯①也。(這就是小和大的區別。①辯:通“辨”,辨別、區分的意思。) [文章至此已經不避重復地三次引述大鵬、兩次引述斥鴳(包括“蜩與學鳩”)的寓言故事。開篇敘大鵬,創設
一種逍遙的境界。后引《齊諧》,說明大鵬南飛要有憑借,敘蜩與學鳩笑鵬,是說明不僅大的事物需要憑借,小的事物也需要憑借。文章寫到這里,為什么再次引用《列子》里的說法呢?我們看這段文字,寫鯤鵬只是突出其逍遙,寫斥鴳表現其“飛之至”,也是逍遙。斥鴳笑大鵬,意思是說,我這樣不是很逍遙嗎?大鵬還要到哪里去尋找逍遙呢?莊子認為斥鴳只是小的逍遙,而鵬則是大的逍遙,斥鴳不知道逍遙之外還有逍遙,無極之外復無極。所以莊子說“此小大之辯也”,要區別大小兩種不同境界的逍遙。]
第二段說明的中心,也是全篇的中心是“無極之外復無極”,即文中所說的“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文章列舉朝菌、蟪蛄說明什么是小年,列舉冥靈、大椿說明什么是大年,指出彭祖對于眾人是大年,而對于冥靈、大椿則是小年,但是眾人只知道彭祖是大年,不知道大年之外還有大年,所以“可悲”。接著敘述湯問棘的典故,點出中心“無極之外復無極”,并再次描寫大鵬、斥鴳兩種不同的逍遙之境,說明逍遙之外還有逍遙,用“小大之辯”歸結,強調要區別小與大兩種不同境界的逍遙。
在上述兩段文字里,作者緊緊扣住小與大的相對關系展開議論。第一段文字,側重說明,不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都需要外界的憑借,都“有待者”,不可能有真正的逍遙,強調的是它們的共同之處。第二段則是側重指出“小大之辯”,小的與大的是兩種不同的境界, “之九萬里”的大鵬與“不過數仞而下”的斥鴳,活動空間大小不同;“朝菌”、“蟪蛄”、“眾人”與“冥靈”、“大椿”、“彭祖”,年壽長短不同,生存時間不同。在五彩繽紛、變幻無窮的大千世界里,各類物種,形狀不同,其所占時間,所占空間,大者大,小者小,絕不相同。斥鴳笑大鵬,眾人攀比彭祖,只不過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而已,是十分可悲的事情。莊子通過這樣的分析,強調了小與大的相異之點。
莊子既強調“有所待者”,說明逍遙的相對性,又強調“小大之辯”,承認逍遙的不同境界,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人的精神有境界的差別,人的認識有層次的高低。所以莊子的分析是非常深刻也是非常全面的。
故夫知①效②一官③,行④比⑤一鄉⑥,德合一君,而⑦征⑧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⑨。(所以,那些才智足以勝任一個官職、善行能夠調協、統一全鄉百姓意志、道德符合做一個君主的要求、能力使一國之人信任的人,他們看待自己,也像斥鴳之類一樣。①知:通“智”。②效:功效,這里含有“勝任”的意思。③官:官職,是指一種職務,一種社會分工,與現在的“官”意義不同。④行:xìnɡ,品行。⑤比:合。⑥鄉:在當時是僅次于諸侯國的一級行政單位,相傳周制以一萬二千五百戶為鄉。下句“國”即指諸侯國,“君”即指諸侯國國君。⑦而:通“耐”,能耐,能力。⑧征:信,這里是“取信”的意思。⑨其自視也,亦若此矣:意思是他們自己很得意,其實和斥鴳之類一樣,所見甚少,見識短淺。其,指上述四種人。此,指斥鴳。)[從這段開始,文章進入主旨部分,從自然現象推演到人事現象,“故夫”為承上啟下之詞。“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不是很好嗎,莊子為什么說他們像斥鴳一樣無知?這是因為他們以世俗之見自視,一味地追求功名利祿。作者以為,作為人生的境界,他們只如斥鴳翱翔于蓬蒿之間而已,是低層次的境界。對這四種人,莊子按照社會地位從低到高,影響范圍從小到大來排列,更能表現他們對名利的追求,這是作者筆下的眾人、凡人。]而宋榮子①猶然②笑之。(宋榮子輕蔑地嗤笑這些人。①宋榮子:一名宋钘,宋國人,戰國時期的思想家。②猶然:譏笑的樣子。)[宋榮子譏笑這些人不能擺脫世俗之見。前面寫小蟲笑大鵬,是小知笑大知,這里寫宋榮子笑眾人,是大知笑小知。小知笑大知,固然沒道理;大知笑小知,就有道理嗎?請看莊子在下文的分析。]且舉①世譽之而不加②勸③,舉世非④之而不加沮⑤,定乎內外⑥之分⑦,辯乎榮辱之境⑧,斯已矣。(再說全社會的人都稱贊宋榮子,他卻并不因此而更加奮勉,全社會的人都責難他,他也并不因此而更為沮喪。他能認清自我與外物的分際,辨明榮辱的界限,至此而止了。①舉:全。②加:更。③勸:勸勉,努力。④非:責難,批評。⑤沮:jǔ,沮喪。⑥內外:這里分別指身內和身外之物。在莊子看來,自主的精神是內在的,榮譽和非難都是外在的,而只有自主的精神才是重要的、可貴的。⑦分:fèn,分際,合適的界限。⑧境:界限。)[“譽之”“非之”句說宋榮子與眾人不同,他完全擺脫了世俗功名利祿的束縛。“定乎”“辯乎”句說明宋榮子的思想所已經達到的境界。“斯已矣”,是說宋榮子的思想境界也不過達到如此境界罷了,言下之意是,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即真正逍遙的境界。]彼其①于世,未數數然②也。(他對于世俗的功名利祿,沒有拼命追求什么。①彼其:兩個代詞疊用,指宋榮子。②數數然:猶“汲汲然”、“弊弊焉”,急急忙忙的樣子。數,shuò。)[此句照應“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雖然,猶有未樹也。(雖然這樣,還是有沒樹立起來的境界。)[為什么說擺脫了世俗功名利祿觀念的宋榮子“猶有未樹也”?從下文來看,宋榮子雖然“于世,未數數然”,但是“于致福者”,卻是“數數然也”。所以說,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未能實現真正的逍遙。宋榮子是莊子所說的圣人,他譏笑眾人不逍遙,實際自己也是不逍遙。]夫列子①御②風而行,泠然③善④也,旬⑤有⑥五日而后反。(列子乘風飛行,飄然輕巧,心隨意轉,十五天后才返回。①列子:列御寇,鄭國人,戰國時代思想家。②御:駕馭、乘。③泠然:輕盈美好的樣子。泠,línɡ。④善:善于、擅長。⑤旬:十天。⑥有:又。)彼于致福①者,未數數然也。(他對于致福的事,沒有拼命追求。①致福:招福。致,羅致,這里有尋求的意思。)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①者也。(這雖然避免了步行,但還是要有憑借的東西。①待:憑借,依靠。)[讀這幾個句子,難點在于“致福者”“所待者”指什么?“列子御風而行”的故事,見于《列子·黃帝》篇,現抄錄如下,對理解這句話有幫助。“自吾事夫子(老商氏)、友若人(伯高子)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而已。五年之后,心庚(更)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后,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干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從故事看出,列子御風而行,是他擺脫“是非利害”的結果。所謂“致福者”當指“是非利害”。“所待者”,教材和歷來的資料都說指“風”,但從故事“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來看,這樣理解似有不妥。本書認為,從《逍遙游》下文來看,“所待者”當指“己(自我)”。列子是莊子所說的神人,但莊子認為他還是沒有擺脫自我,未能達到“無己”的境界,不能說是真正的逍遙游。]若夫乘①天地②之正③,而御④六氣之辯⑤,以游無窮⑥者,彼且惡⑦乎待哉?(至于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把握六氣的變化,而在無邊無際的境界中遨游的人,他們還要憑借什么呢?①乘:遵循,憑借。②天地:這里指萬物,整個自然界。③
正:本,這里指自然的本性。“天地之正”與下句的“六氣之辯”相對而言。④御:含有因循、順著的意思。⑤六氣之辯:六氣的變化。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辯,通“變”,變化的意思。⑥無窮:指時間的無始無終,空間的無邊無際。⑦惡:wū,通“烏”,何,什么。)[這一段話,不僅是本節、本篇的一個關鍵,而且是《莊子》全書的一個關鍵。怎樣才算是真正的逍遙游呢?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一句話就是“無待”。無待,就是無須憑依,完全擺脫名、功、己的束縛,做到無名、無功、無己,是徹底的自由。這是莊子所說的至人,只有這種人才真正達到了逍遙游。]故曰:至人①無己,神人③無功④,圣人⑤無名⑥。(所以說,至人無自我,神人無功名,圣人無聲名。①至人:這里指道德修養最高尚的人,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②無己:無我,就是忘記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順乎物理,把自己的形體連同思想都看作虛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是無所限,無所待,絕對自由地作逍遙游。③神人:這里指“于致福者,未數數然”的列子。④無功:不建樹功業。⑤圣人:這里指“于世,未數數然”的宋榮子。⑥無名,不立名,不追求名譽地位。)[“故曰”一詞,引出對以宋榮子、列子、游無窮者為代表的三種得道之人境界的總結。至人與游無窮者,神人與列子,圣人與宋榮子,一一對應。神人不求功,圣人不求名,但神人、圣人,不忘人世,不忘天下,在莊子看來,仍然是有所牽掛,不能算是逍遙游,只有至人,無名、無功、無己,無牽無掛,無依無傍,才達到逍遙游的最高境界。]
第三段通過對人世間的四類人,即眾人(凡人)、圣人、神人、至人的一一分析,得出什么是逍遙游的結論。“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的眾人,莊子視其為斥鴳、蜩與學鳩一樣,目光短淺,沒有認識到自己受到功名利祿的束縛,依然無法擺脫各種制約,因此遠遠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圣人宋榮子“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能夠對世人的贊譽與誹謗置之度外,能夠分清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外物,什么是榮譽,什么是恥辱,但是,他沒有擺脫人世間是非利害的束縛,莊子認為他依然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神人列子“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不計是非利害,有如大鵬,御風而行,但他“猶有所待者”,不能擺脫自我,莊子認為他仍然沒有達到逍遙。那么什么人才達到了逍遙的境界呢?只有無名、無功、無己的至人,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才是真正的逍遙者。當然,這是莊子的理想人格,是人擺脫了現實生活中的各種桎梏之后精神上達到的絕對自由的狀態。顯然,這種自由的理想在現實世界中是不可能真實地和完全地存在著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世界里。因此,莊子的理想人格除了超越性以外,還具有某種神性。
這段文字的寫法很有特色,作者采用剝筍之法,由外及里,層層推進,直至最后才亮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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