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05-24
這是《我與地壇》背景資料,是優秀的教學案例文章,供老師家長們參考學習。
史鐵生, 1951年1月4日出生,2010年12月31日去世。1967年畢業于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69年到陜西延川插隊落戶,不久開始腰腿患病,1972年開始輪椅生涯。1979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我與地壇》1991年首發于《上海文學》。
據說,當初在《上海文學》發表時,責編和主編都把它看成一篇小說,準備作為小說發表,但史鐵生堅持不同意,他說這是一篇散文,而且一定是一篇散文。
文章分為七章,第一、第二章被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編入高中一年級教材。正如百度百科上所說:地壇只是一個載體,文章的本質是一個絕望的人追求希望的過程,是作者對母親的感念和追懷。
第一章寫的是地壇是一座怎樣的園子以及“我”為何進入了地壇。
這是一座思考者的園子,是造化特意為史鐵生思考準備的園子。
作者開篇即寫道:
“我在好幾篇小說中都提到過一座廢棄的古園,實際就是地壇。”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我常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圮了一段段高墻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這時候想必我是該來了。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
這就是關鍵。無意其實就是天意,一座荒廢的園子,等待一位雙腿殘廢的人。
這個園子,“荒蕪但并不衰敗”,所有生命個體依然生生不息;這個人,雙腿殘疾,但其他身體機能一切正常,尤其是思想異常活躍。兩者的命運何其相似耶?這大約就是作者愿意常常到這園子里來的原因吧?因為雙腿殘廢,“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于是,只能到這園中來,找“一個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
但逃避是沒有出路的。于是作者開始思考。作者思考是人生的大問題,具有人生觀意義。因此,不僅作者在思考,讀者也會跟著一起思考。
作者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關于死與生的問題。一般來說,生是沒有選擇性,不少人常常抱怨自己投錯了胎,或者生不逢時,但抱怨有什么用呢?死似乎是有選擇性的,有人就選擇了自殺;但如果不是精神疾病,自殺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為。生命不僅僅屬于自己一個人的,一個人也不僅僅是為自己活著,所以,死也是沒有選擇性的,它像生一樣,應該是人生的“必然”。
即使身體殘疾了,但還是要堅強地活下去。那么,作者接下來思考的問題,就是“怎樣活的問題”。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比第一個問題更加復雜。
“這卻不是一個在某一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解決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終生的魔鬼或戀人。所以,十五年了,我還是總得到那古園里去,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墻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
第二章是寫母親,以及與這園子有關的絲絲縷縷、真真切切的母愛。這一章全部是回憶的口吻,正因為是追憶,而且是母親已然離世后的追憶,使得曾經如冬日暖陽般的母愛顯得更加溫暖,曾經如夏日清泉般的母愛顯得更加清澈透明。
這一章是世間最感人的文字,是在淚水中浸泡出來的文字,是在黃連苦水中浸泡出來的文字,猶如深黑的淤泥中開出來的圣潔的蓮花。世上的兒子們,當然也包括女兒,未必會如史鐵生那般不幸,但一定都有一位像史鐵生的母親一樣的母親,知冷知熱,為兒女擔驚受怕的慈愛的母親。我們要感謝史鐵生,他從殘疾中超越,他從癡頑蒙昧中超越,以赤子的情懷為我們書寫出永恒的母愛,讓普天下仁愛的母親在他的文字中永生!
“我現在才想到,當年我總是獨自跑到地壇去,曾經給母親出了一個怎樣的難。”
“她不是那種光會疼愛兒子而不懂得理解兒子的母親。她知道我心里的苦悶,知道不該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結果會更糟,但她又擔心我一個人在那荒僻的園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常是發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里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話都不說。母親知道有些事不宜問,便猶猶豫豫地想問而終于不敢問,因為她自己心里也沒有答案。”
兒子現在終于懂了母親,但可惜已經太遲,無法讓母親知曉。
兒子終于懂得母親,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
曾經,“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昏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所以,他對母親的一切關懷、體貼都“負氣”似的聽之任之,不為所動。
曾經,她的兒子在地壇中呆久了,他知道母親常常來找他,又不想讓他知道,他自己竟也裝作不知道。“曾有過好多回,我在這園子里呆得太久了,母親就來找我。她來找我又不想讓我發覺,只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里,她就悄悄轉身回去,我看見過幾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見過幾回她四處張望的情景,她視力不好,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她沒看見我時我已經看見她了,待我看見她她也看見我了我就不去看她,過一會我再抬頭看她就又看見她緩緩離去的背影。”
曾經,她的兒子明明看見母親在園中苦苦找不到自己,他呆在一個隱蔽處,竟不給焦急無助的母親半點信息。“有一回我坐在矮樹叢中,樹叢很密,我看見她沒有找到我;她一個人在園子里走,走過我的身旁,走過我經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經找了多久還要找多久,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決意不喊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到了母親猝然去世之后,兒子才猛然醒悟,內心才隱隱作痛。
兒子說:“這樣一個母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我深信,這是肺腑之言。因為母親的苦,一半是命運的無情,一半是兒子的惡作劇似的無意的傷害。
兒子說:“我真想告誡所有長大了的男孩子,千萬不要跟母親來這套倔強,羞澀就更不必,我已經懂了可我已經來不及了。”我深信,這是發自肺腑的。因為這時的兒子,再也無法對母親訴說,只能是無盡的追悔。
兒子說:“有一年,十月的風又翻動起安詳的落葉,我在園中讀書,聽見兩個散步的老人說:‘沒想到這園子有這么大。’我放下書,想,這么大一座園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兒子,母親走過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我深信,兒子有限的生命正在沿著母親的腳印,點點滴滴,重新撿起曾經被自己“漠視”的母愛。
第三章是寫地壇四季的美。這一章有一個關鍵詞,就是時間。這對作者來說,可謂是順手掂來。他不必、也不能像別人一樣,形色匆匆。他坐在地壇里,坐在地壇里的輪椅上,就如坐在時間里,他伸手就能抓住大把大把的時間,他睜眼就能看見五顏六色的時間。既然揮之不去,就拿來為我所用吧。
“如果以一天中的時間來對應四季,當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黃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樂器來對應四季,我想春天應該是小號,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圓號和長笛。要是以這園子里的聲響來對應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壇上空漂浮著的鴿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長的蟬歌和楊樹葉子嘩啦啦地對蟬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頭的風鈴響,冬天是啄木鳥隨意而空曠的啄木聲。以園中的景物對應四季,春天是一徑時而蒼白時而黑潤的小路,時而明朗時而陰晦的天上搖蕩著串串楊花;夏天是一條條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陰涼而爬滿了青苔的石階,階下有果皮,階上有半張被坐皺的報紙;秋天是一座青銅的大鐘,在園子的西北角上曾丟棄著一座很大的銅鐘,銅鐘與這園子一般年紀,渾身掛滿綠銹,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幾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以心緒對應四季呢?春天是臥病的季節,否則人們不易發覺春天的殘忍與渴望;夏天,情人們應該在這個季節里失戀,不然就似乎對不起愛情;秋天是從外面買一棵盆花回家的時候,把花擱在闊別了的家中,并且打開窗戶把陽光也放進屋里,慢慢回憶慢慢整理一些發過霉的東西;冬天伴著火爐和書,一遍遍堅定不死的決心,寫一些并不發出的信。還可以用藝術形式對應四季,這樣春天就是一幅畫,夏天是一部長篇小說,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詩,冬天是一群雕塑。以夢呢?以夢對應四季呢?春天是樹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細雨,秋天是細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凈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煙斗。”
關于這段文字,王安憶說:“我相信只有一個人長久地、安靜地、沒有一點干擾地去體味時間,才能看到時間這么多的面目,我們誰能看到時間的這么多的面目呢?他是被迫地面對時間,除了時間他什么都沒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現在,終于,他無奈的被放逐其中只能順流直下的時間,在他的眼睛里呈現出了光和色,時間對于他至少是有了審美的意義。”
但不僅如此,時間還有了情感的色彩。作者說:“因為這園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運。” 所以,這一章他選擇詩的語言,選擇了詩意的表達。可見,這園子,這園子里賴以消磨的時光,是嚴酷的命運對這位不幸者偶露的笑顏,是大自然對這位不幸者的饋贈和慰藉。
第四章寫的是像作者一樣經常到這園子里來的一些人。這些人都有健康的雙腿,除了這一點與作者明顯不同外,別的方面似乎還是很相通的。比如,都有些另類,都有些偏離普通大眾生活的軌跡,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于是,這園子就獨立了出來,成了一個與外面的世界不一樣的世界。正因為他們你來我往的進出這園子,作者在這園中的歲月也就算得上是一種生活了,也算得上是在一個群體里,不至于感覺孤獨、落寞,不至于感覺被拋在生活之外。所以,在作者的深心里,對這些人一定是充滿感激的。
這些人中,有一些來一陣或來幾年就不再來了。比如:
“曾有過一個熱愛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這園中來,來唱歌,唱了好多年,后來不見了。”他們的相識和話別很有意思:“日子久了,我感到我們都有結識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開口,于是互相注視一下終又都移開目光擦身而過;這樣的次數一多,便更不知如何開口了。終于有一天——一個絲毫沒有特點的日子,我們互相點了一下頭。他說:‘你好。’我說:‘你好。’他說:‘回去啦?’我說:‘是,你呢?’他說:‘我也該回去了。’我們都放慢腳步(其實我是放慢車速),想再多說幾句,但仍然是不知從何說起,這樣我們就都走過了對方,又都扭轉身子面向對方。他說:‘那就再見吧。’我說:‘好,再見。’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們沒有再見,那以后,園中再沒了他的歌聲,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許是有意與我道別的……”
再比如:“有一個老頭,算得一個真正的飲者;他在腰間掛一個扁瓷瓶,瓶里當然裝滿了酒,常來這園中消磨午后的時光。他在園中四處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會以為園中有好幾個這樣的老頭,等你看過了他卓爾不群的飲酒情狀,你就會相信這是個獨一無二的老頭。”但這好喝酒的老頭,后來可能又到別的園中或別的什么地方閑逛,喝酒去了。
還有,一個捕鳥的漢子,為了捕獲一種罕見的鳥,在園中等了很多年。
還有,“一個中年女工程師;早晨她從北向南穿過這園子去上班,傍晚她從南向北穿過這園子回家。事實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職業或者學歷,但我以為她必是學理工的知識分子,別樣的人很難有她那般的素樸并優雅。當她在園子穿行的時刻,四周的樹林也仿拂更加幽靜,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遠的琴聲,比如說是那曲《獻給艾麗絲》才好。”總之,她讓作者枯坐的日子里,生出了些許美妙的想象。《獻給艾麗絲》,是德國偉大音樂家貝多芬的名曲,貝多芬本來是獻給特蕾澤,他心儀的一個小姑娘,是他對特蕾澤溫柔、甜美的傾訴;但后來,人們把特蕾澤的名字誤寫成了艾麗絲。史鐵生在這里,應該是隱含了自己對美好愛情的向往。
還有,“還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他是個最有天賦的長跑家,但他被埋沒了。”作者把他稱為朋友,大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相識,更因為他們都是幸運的棄兒,命運幾乎把他們擠壓得粉碎。作者失去了一雙好腿,這位朋友有一雙好腿卻總是不得如愿。這個人,年青的時候恰逢文化大革命,因為出言不慎,坐了幾年牢。出來后,平時拉板車,歇下來就到這園中來練習長跑,想通過比賽、借助記者的鏡頭為自己贏得尊嚴和榮光。第一年,春節環城賽,他跑了第十五名,但長安街的宣傳櫥窗里,只掛了前十名的照片;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櫥窗里只掛了前三名的照片;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櫥窗里掛了前六名的照片;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但櫥窗里只掛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終于他跑了第一名,但結果怎么樣呢?“他幾乎絕望了,櫥窗里只有一幅環城賽群眾場面的照片。”總之,似乎有意的與他過不去。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當然會惺惺相惜的。“那些年我們倆常一起在這園子里呆到天黑,開懷痛罵,罵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時再互相叮囑:先別去死,再試著活一活看。”后來,這個人三十八歲的時候,還最后一次參加了環城賽,而且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紀錄。這時,有位專業教練對他說:“我要是十年前發現你就好了。”他只有苦笑的份了。除了苦笑,他還能說什么呢?命運要捉弄你,任誰也無可奈何。最后,這位朋友也走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十五年中,堅持到這園子里來的就只剩下“我”和一對老人了。所以,作者在這一章的開頭和結尾,都寫了這對老人,應該是喻示有始有終吧。只有他們,“和我一樣,到這園子里來幾乎是風雨無阻,不過他們比我守時。我什么時間都可能來,他們則一定是在暮色初臨的時候。刮風時他們穿了米色風衣,下雨時他們打了黑色的雨傘,夏天他們的襯衫是白色的褲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他們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們只喜歡這三種顏色。他們逆時針繞這園子一周,然后離去。他們走過我身旁時只有男人的腳步響,女人像是貼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著漂移。我相信他們一定對我有印象,但是我們沒有說過話,我們互相都沒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們或許注意到一個小伙子進入了中年,我則看著一對令人羨慕的中年情侶不覺中成了兩個老人。”
第五章寫了一個小姑娘,“一個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作者為什么沒有把她放在上一章里,與那些人一起寫?作者為什么要說“也沒有忘記”,而把她單獨拎出來寫?我想,因為作者有話要說,另外有話要說,因為這個小姑娘引發了作者另一個有關于人生、有關于生命的問題。而且,我想,這個觸發點,應該是在他發現這小姑娘原來是一個弱智者的那一刻。
“那是個禮拜日的上午。那是個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時隔多年,我竟發現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原來是個弱智的孩子。我搖著車到那幾棵大欒樹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滿了小燈籠的季節;當時我正為一篇小說的結尾所苦,既不知為什么要給它那樣一個結尾,又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讓它有那樣一個結尾,于是從家里跑出來,想依靠著園中的鎮靜,看看是否應該把那篇小說放棄。”
這就是巧合,就是機緣。小說為什么要那樣結尾?小姑娘為什么要長成這樣?上帝為什么要把漂亮和弱智這兩樣東西同時給予這小姑娘?當然,作者隱隱之中還會想到,為什么偏偏是我的雙腿落下了殘疾?都是無法說清楚的,都是無法想明白的。于是引發了作者長長的關于“公道”的疑問和思索。
“誰又能把這世界想個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諸多苦難給這人間,你也可以為消滅種種苦難而奮斗,并為此享有崇高與驕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會墜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么光榮呢?要是沒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維系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要是沒有了殘疾,健全會否因其司空見慣而變得膩煩和乏味呢?我常夢想著在人間徹底消滅殘疾,但可以相信,那時將由患病者代替殘疾人去承擔同樣的苦難。如果能夠把疾病也全數消滅,那么這份苦難又將由(比如說)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擔了。就算我們連丑陋,連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們所不喜歡的事物和行為,也都可以統統消滅掉,所有的人都一味健康、漂亮、聰慧、高尚,結果會怎樣呢? 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看來差別永遠是要有的。看來就只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來上帝又一次對了。
于是就有一個最令人絕望的結論等在這里:由誰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又由誰去體現這世間的幸福,驕傲和快樂?只好聽憑偶然,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就命運而言,休倫公道。”
這些問題,如果是一個健康人的怨天尤人,是蒼白無力的;而出自作者這樣一位身殘志堅的思考者,就讓我們感覺隱隱作痛。
第六章是繼續前面的思考,但增加一個為什么要寫作的問題,而且出現了一個園神這個形象。中國傳統文化認為,什么東西時間久了都能成神,所以有數不清的神,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海有海神,河有河神,樹有樹神,土地有土地神,城市有城隍,房子有宅神,灶臺有灶神,每個人有自己的保護神,等等。此外,堅毅、剛烈、智慧、精深的人,死后也可以化身為神,如孔子、魯班、孫思邈(藥王)、張仲景(醫圣)、孔明、關羽、昭明太子、岳飛,等等。神,都是人類的精神寄托。這個園神,也是史鐵生的精神寄托,他在這園中呆得太久了,苦悶得太久了,思考得太久了,所以,就幻想出這么一個園神。實際上,園神不是別的,只是作者的精神對話者。
這一章寫得有些絮絮叨叨。別的人這樣寫,我們會很煩,會很難忍耐;但寫的人是史鐵生,我們應該允許,應該耐心地聽他絮叨。他長年累月,一個人在這園子了,與世隔絕,難得與人聊一聊,他與陪伴他,廝守他的園神絮叨絮叨,難道不可以嗎?
在這一章里,史鐵生絮叨得最多的是關于寫作的問題。寫作對于史鐵生的意義與常人不同:我們手腳健全的人,可以干許多事,當然也包括寫作;但史鐵生不一樣,他癱瘓了,干不了別的任何事,只能寫作。寫作就是他的生活,寫作就是他活下來的資本和理由。或者說,他寫作就是為了活下來。
我猜想,寫這一章的時候,史鐵生的寫作遇到了一些困難,好像有些資源枯竭的感覺。所以,他焦慮,恐慌,他害怕沒東西可寫,寫不下去;那樣他怎么活下去就成了問題。
好在,他最終從苦悶的漩渦中泅了出來。整個過程中,那個園神都一直在守護著他,支撐著他,而且最終給了他一句箴言:
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于是,一切都豁然開朗了,一切都明凈而酣暢了。可謂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猶如春蠶破繭,他自我解放了出來,來到了灑滿陽光的芳草地上。盡管仍然有憂傷,但那思想是透明的。
文章現在可以結尾了。因為作者思考的問題都清楚了,他的思想、他的心靈清明澄澈了,世界依然按照自己的規律斗轉星移。
這一章,是風雨后的彩虹,是雨后的春山,是海上初生的明月,是藍天白云下的青藏高原,是晴空萬里的呼倫貝爾……總之,它是干凈的,是透明的,是能蕩滌我們心靈的。
我不能再說什么,只能輕輕地吟誦:
要是有些事我沒說,地壇,你別以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它們不能變成語言,它們無法變成語言,一旦變成語言就不再是它們了。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它們的領地只有兩處:心與墳墓。比如說郵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僅僅是為了收藏。
如今我搖著車在這園子里慢慢走,常常有一種感覺,覺得我一個人跑出來已經玩得太久了。有一天我整理我的舊像冊,一張十幾年前我在這園子里照的照片——那個年輕人坐在輪椅上,背后是一棵老柏樹,再遠處就是那座古祭壇。我便到園子里去找那棵樹。我按著照片上的背景找很快就找到了它,按著照片上它枝干的形狀找,肯定那就是它。但是它已經死了,而且在它身上纏繞著一條碗口粗的藤蘿。有一天我在這園子碰見一個老太太,她說:“喲,你還在這兒哪?”她問我:“你母親還好嗎?”“您是誰?”“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有一回你母親來這兒找你,她問我您看沒看見一個搖輪椅的孩子?……”我忽然覺得,我一個人跑到這世界上來真是玩得太久了。有一天夜晚,我獨自坐在祭壇邊的路燈下看書,忽然從那漆黑的祭壇里傳出一陣陣嗩吶聲;四周都是參天古樹,方形祭壇占地幾百平米空曠坦蕩獨對蒼天,我看不見那個吹嗩吶的人,唯嗩吶聲在星光寥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時而悲愴時而歡快,時面纏綿時而蒼涼,或許這幾個詞都不足以形容它,我清清醒醒地聽出它響在過去,一直在響,回旋飄轉亙古不散。
必有一天,我會聽見喊我回去。
那時您可以想象一個孩子,他玩累了可他還沒玩夠呢。心里好些新奇的念頭甚至等不及到明天。也可以想象是一個老人,無可質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走得任勞任怨。還可以想象一對熱戀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說"我一刻也不想離開你",又互相一次次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時間不早了可我一刻刻也不想離開你,一刻也不想離開你可時間畢竟是不早了。
我說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說不好是想還是不想,還是無所謂。我說不好我是像那個孩子,還是像那個老人,還是像一個熱戀中的情人。很可能是這樣:我同時是他們三個。我來的時候是個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氣的念頭所以才哭著喊著鬧著要來,他一來一見到這個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對一個情人來說,不管多么漫長的時光也是稍縱即逝,那時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實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當牽牛花初開的時節,葬禮的號角就已吹響。
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那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洼里,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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