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06-04
這是《故鄉》原文及賞析,是優秀的教學案例文章,供老師家長們參考學習。
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蓬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
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離了熟識的故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凄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宏兒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但我們終于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租定了,又買了幾件家具,此外須將家里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我已經將你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⑵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個忙月(我們這里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一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弓京〕捉小鳥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里,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愿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于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么,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后,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日里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賊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月亮底下,你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并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么一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里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里,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阿!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里,哭著不肯出門,但終于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后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
“這好極!他,——怎樣?……”
“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親站起身,出去了。門外有幾個女人的聲音。我便招宏兒走近面前,和他閑話:問他可會寫字,可愿意出門。
“我們坐火車去么?”
“我們坐火車去。”
“船呢?”
“先坐船,……”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
我愕然了。
“不認識了么?我還抱過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忘卻了。你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開豆腐店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里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年齡的關系,我卻并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然而圓規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⑺,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⑻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么,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么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我并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臺⑼了,還說不闊?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圓規一面憤憤的回轉身,一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后,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里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么擋著似的,單在腦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母親和宏兒下樓來了,他們大約也聽到了聲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知道老爺回來……”閏土說。
“阿,你怎的這樣客氣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么?還是照舊:迅哥兒。”母親高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么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生上來打拱,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兒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兒聽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了一回,終于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么東西了。這一點干青豆倒是自家曬在那里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錢,沒有規定……收成又壞。種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幾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嘆息他的景況: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盡可以送他,可以聽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臺,一桿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們這里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閑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了水生回去了。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沒有同來,卻只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兒管船只。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待到傍晚我們上船的時候,這老屋里的所有破舊大小粗細東西,已經一掃而空了。
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后梢去。
宏兒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
“大伯!我們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你怎么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癡癡的想。
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閏土來。母親說,那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自從我家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個碗碟來,議論之后,便定說是閏土埋著的,他可以在運灰的時候,一齊搬回家里去;楊二嫂發見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功,便拿了那狗氣殺(這是我們這里養雞的器具,木盤上面有著柵欄,內盛食料,雞可以伸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氣死),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么高低的小腳,竟跑得這樣快。
老屋離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親和宏兒都睡著了。
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后輩還是一氣,宏兒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臺的時候,我還暗地里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么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遠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賞析:
魯迅的《故鄉》中寫了三個“故鄉”:一個是回憶中的,一個是現實的,一個是理想中的。第一個是“過去時”的,第二個是“現在時”的,第三個是“未來時”的。小說突出描繪的是現實的故鄉。
(一)回憶中的“故鄉”
“我”回憶中的故鄉是一個帶有神異色彩的美的故鄉。
它的“美”,我們至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感受得出來:
1.它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這里有“深藍”的天空,有“金黃”的圓月,有“碧綠”的西瓜,少年閏土有一副“紫色”的圓臉,脖子上帶著“明晃晃”的“銀白”色項圈,海邊有五色貝殼,“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也有,還有各種顏色的鳥類:稻雞、角雞、鵓鴣、藍背……在這里,沒有一種色彩不是鮮艷的,明麗的,任何兩種色彩之間的對比都是鮮明的,它們構成的是一幅“神異”的圖畫,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2.它是一個寂靜而又富有動感的世界:
當“我”記起童年時的“故鄉”,浮現在腦海里的首先是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海邊沙地上的碧綠的西瓜,整個大自然是那么靜謐,那么安詳,但在這靜謐的世界上,卻有著活潑的生命。這活潑的生命給這個幽靜的世界帶來了動態的感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月亮地下,你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它幽靜而不沉悶,活潑而不雜亂。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和諧自然,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世界。
3.它是一個遼闊而又鮮活的世界:
“我”回憶中的“故鄉”是一個多么廣闊的世界啊!這里有高遠的藍天,有一望無垠的大海,有廣闊的海邊的沙地。但在這廣闊的天和地之間,又有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物,有活潑的少年閏土,有猹、獾豬、刺猬,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有五彩的貝殼,有金黃的圓月,有碧綠的西瓜……這個世界廣闊而又鮮活,一點也不狹窄,一點也不空洞。
我們可以看到,“我”回憶中的“故鄉”并不僅僅是一個現實的世界,同時更是一個想像中的世界,是“我”在與少年閏土的接觸和情感交流中想像出來的一幅美麗的圖畫。它更是“我”少年心靈狀態的一種折射。這顆心靈是純真的、自然的、活潑的、敏感的,同時又是充滿美麗的幻想和豐富的想像力的。它沒有被“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所束縛,而是在與少年閏土的情感交流中舒展開了想像的翅膀,給自己展開了一個廣闊而又美麗的世界。
那么,少年“我”的這個廣闊而又美麗的世界是怎樣展開的呢?是因為兩顆童貞的心靈的自然融合。少年“我”是純真的、自然的,少年閏土也是純真的、自然的。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用封建禮法關系組織起來的,而是用兩顆心靈的自然需求聯系起來的。少年閏土不把少年“我”視為一個比自己高貴的“少爺”,少年“我”也不把少年閏土機為一個比自己低賤的“窮孩子”。他們沒有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的觀念。他們之間的情感交流是暢通無阻的,是沒有任何顧忌和猶豫的。我們重新讀一讀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可以感到,他們之間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的,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的。他們不是為了討好對方而說,也不是為了傷害對方而說,而是說的雙方都感興趣的話。兩個人的心靈就在這無拘無束的對話中融合在一起了。也在這融合中各自都變得豐富了。少年閏土來到城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少年“我”通過與少年閏土的談話,也像看到了過去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世界。
總之,“我”回憶中的“故鄉”是一個美好的世界,這個世界實際是少年“我”美好心靈的反映,是少年“我”與少年閏土和諧心靈關系的產物。但是,這種心靈狀態不是固定的,這種心靈關系也是無法維持久遠的。社會生活使人的心靈變得更加沉重,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復雜起來。當成年的“我”重新回到“別了2O余年的故鄉”時,這個回憶中的“故鄉”就一去不復返了。在這時,他看到的是一個由成年人構成的現實的“故鄉”。
(二)現實的“故鄉”
現實的“故鄉”是什么樣子呢。我們可以用這樣一句話概括我們對這個“故鄉”的具體感受:它是在現實社會生活的壓力下失去了精神生命力的“故鄉”。
這時的“故鄉”是由三種不同的人及其三種不同的精神關系構成的。
1.豆腐西施楊二嫂
豆腐西施楊二嫂是一個可笑、可氣、可恨而又可憐的人物。她為什么可憐呢?因為她是一個人。一個人是需要物質生活的保證的。當一個人無法通過自己正常的努力而獲得自己最起碼的物質生活保證的時候,為了生命的保存,就要通過一些非正常的、為人所不齒的手段獲取這種保證了。在這個意義上,她是值得同情的。她原來是開豆腐店的,為了豆腐店能夠賺到更多的錢,她擦著白粉,終日坐著,實際上是用自己的年輕的美來招待顧客,“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美”,在豆腐西施楊二嫂這里已經不再是一種精神的需要,而成了獲取物質利益的手段。物質實利成了她人生的惟一目的。為了這個目的,她是可以犧牲自己的道德名義的。當自己的青春已逝、美貌不再的時候,她就把任何東西都拿來當作獲取物質實利的手段了。她的人生完全成了物質的人生,狹隘自私的人生。這樣一個人,親近的只是物質實利,對別人的感情已經沒有感受的能力。在這類人的感受里,“利”即是“情”,“情”即是“利”。“利”外無“情”,天地間無非一個“利”字。她感受不到別人的真摯的感情,對別人也產生不了這樣的感情,“感情”也只成了撈取好處的手段。她的眼里只有“物”,只有“利”,只有“錢”,而沒有“人”,沒有有感情。有道德、有精神需要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是能撈就撈,能騙就騙,能偷就偷,能搶就搶。但人類社會是在相互關聯中存在和發展的,人類為了其同的生存和發展,需要心靈的溝通,需要感情的聯系,需要道德的修養,需要精神品質的美化。像豆腐西施楊二艘這樣一個毫無道德感的人,時時刻刻都在做著損人利己的勾當,是不能不引起人們的厭惡乃至憎恨的。所以,就她本人命運的悲慘而言,她是可憐的,而就其對別人的態而言度,她又是可氣、可恨的。她的可笑在于長期的狹隘自私使她已經失去了對自我的正常感覺。她把虛情假意當作情感表現,把小偷小摸當作自己的聰明才智。她是屬于世俗社會所謂的“能說會道”、“手腳麻利”、“干凈利索”、“不笨不傻”的女人。但在正常人眼里,她這些小聰明心把戲都是瞞不了人、騙不了人的。所以,人們又感到她的言行的可笑。人們無法尊重她、愛戴她,甚至也無法真正地幫助她。她是一個令人看不起的人。如果說少年“我”和少年閏土的一切言行的總體特點是自然、純真,豆腐西施楊二嫂的一切言行的總特點則是“不自然”、“不真摯”。在她這里,一切都是夸大了的,是根據自己的實利考慮變了形的。她一出場,發出的就是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這是她不感驚奇而故做驚奇的結果。她的面貌特征也是在長期不自然的生活狀態中形成的。她一生只練就了一個“薄嘴唇”,“能說會道”,臉相卻迅速衰老下來,只留下一個“凸顴骨”,沒有了當年的風韻。她的站姿也是不自然的,故意裝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實際上她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自信心,失去了做人的驕傲,但又希望別人看得起她。尊重她。她對“我”沒有懷戀.沒有感情,但又故意裝出一副有感情的樣子。她能說的只有“我還抱過你咧!”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但卻把這個事實說得非常嚴重,好像這就對“我”有了多么大的恩情,好像“我”必須對她感恩戴德,牢牢記住她的重要性。她不關心別人,因而也不會知道別人的生活狀況,不會了解別人的思想感情。她通過自己的想像把別人的生活說得無比闊氣和富裕,無非是為了從別人那里撈取更多的好處。
豆腐西施楊二嫂體現的是“我”所說的“辛苦恣睢而生活”的人的特征。她的生活是辛苦的,但這種辛苦也壓碎了她的道德良心,使她變得沒有信仰,沒有操守,沒有真摯的感情,不講道德,自私狹隘。
2.成年閏土
少年閏土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是一個富有表現力的少年。“他的父親十分愛他”,他的生命是有活力的,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的心地也是善良的。“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現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日里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月亮地下,你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在這些話里,跳動著的是一個活潑的生命。少年閏土較之少年“我”更是一個富于表現力的少年,是一個有更多的新鮮生活和新鮮感受要表達的少年。少年“我”的知識像是從書本當中獲得的,少年閏土的知識則是從大自然中,從自己的生活實感中獲得的。他生活在大自然中,生活在自己的生活中,他比少年“我”更像一個語言藝術家。他的語言多么生動,多么流暢,多么富有感染力啊!它一下子就把少年“我”吸引住了,并給他留下了至今難以磨滅的印象。但這個富于生命力和表現力的少年閏土,到了現在,卻成了一個神情麻木、寡言少語的人。“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為什么他在少年時就能有所感而又形容得出.現在卻形容不出了呢?因為“那時是孩子,不懂事”,但“不懂事”的時候是一個活潑潑的人,現在“懂事”了,卻成了一個“木偶人”了。這是為什么呢?因為這里所說的“事”,實際是中國傳統的一套封建禮法關系,以及這種禮法關系所維系著的封建等級觀念。
維系中國傳統社會的是一套完整的封建禮法關系,而所有這些封建禮法關系都是建立在人與人不平等的關系之上的。帝王與臣民,大官與小官,官僚與百姓,老師與學生。父親與兒子,兄長與弟弟,男性與女性,都被視為上下等級的關系。他們之間沒有平等的地位,也沒有平等的話語權力,上尊下卑、“上”對“下”是指揮,是命令,是教誨,“下”對“上”是服從,是馴順,是聽話。閏土之所以說小的時候是“不懂事”,是按照現在他已經懂得了的禮法關系,“我”是少爺,他是長工的兒子,二者是不能平等的。“我”尊,閏土卑,他那時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卑賤地位,在“我”面前毫無顧忌地說了那么多的話,都是極不應該的。但那時年齡小,可以原諒,一到成年,中國人都要遵守這樣一套禮法關系。不遵守這套禮法關系,就被中國社會視為一個不守“規矩”、不講“道德”的人了,就會受到來自社會各個方面的懲罰。閏土就是在這樣一套禮法關系的教育下成長起來的,他是一個“老實人”,是一個講“道德”的人。但一旦把這種禮法關系當成了處理人與人關系的準則,人與人之間的思想感情就無法得到正常的交流了,人與人的心靈就融合不在一起了。這就是在“我”和閏土之間發生的精神悲劇。“我”懷念著閏土,閏土也懷念著“我”,他們在童心無忌的狀態下建立了平等的、友好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兩個人的心靈中都留下了美好的、溫暖的、幸福的回憶。“我”想到故鄉,首先想到的是閏土,閏土實際上也一直念著“我”。“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次面。”只要想到他和“我”在重年一起玩耍的情景,我們就能夠想到,閏土的這些話絕不是一般的客氣話。兩個人重新見面時,“我”“很興奮”,閏土也很興奮:“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說明他心里顫抖著多少真摯的感情呵!但封建的禮法關系卻把所有這些感情都堵在了他的內心里。形容不出來了,表現不出來了。
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在這里,我們能夠聽到兩顆原本融合在一起的心靈被生生撕裂開時所發出的那種帶血的聲音。閏土不再僅僅把“我”視為平等的、親切的朋友了。他把“我”放在了自己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上,他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悲哀,在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面前已經無法訴說,無法表現,這個稱呼帶著一種“敬”,但同時也透脫著一種“冷”。在這種“冷”的氛圍中,“我”的感情也被凝固在了內心里。兩顆心靈就被這個稱呼擋在了兩邊,無法交流了,無法融合了。所以“我”“打了一個寒噤”,知道兩個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故鄉》讓我們看到,只有少年閏土和少年“我”的關系才是符合人性的,后來這種封建禮法關系不是人的本性中就具有的,而是在社會的壓力之下形成的,是一種扭曲了的人性。人在自然的發展中不會把自己樹為一個卑賤的、無能的人,像閏土這樣一個人的封建禮法觀念是在長期的強制性的壓力下逐漸形成的。社會壓抑了一個人的人性,同時也壓抑了他的自然的生命,使他習慣了消極地忍耐所有外界的壓力。忍耐一切精神的和物質的痛苦。那個手持鋼叉向猹刺去的閏土是多么富有朝氣,富有生命的活力呵!是多么勇敢呵!但封建的禮法關系逐漸壓抑了他的生命力,使他在一切困苦和不幸面前只有消極地忍耐。只有意識到閏土已經沒有了少年時的旺盛的生命力,我們才能夠理解,為什么“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能夠“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他已經沒有反抗現實的不幸的精神力量。他把所有這一切都視為根本不能戰勝的。他只能承受,只能忍耐,他盡量不去思考自己的不幸,盡量迅速地忘掉自己的困苦。他不再敢主動地去感受世界,思考生活、思考自己。久而久之,他的思想干癟了下去,他的感受力萎縮了下去,他的表現力衰弱了下去,他的精神一天天地麻木下去,他已經成為一個沒有感受力、沒有思想能力和表現能力的木偶人。只有宗教還能給他帶來對未來的茫遠的、朦朧的希望。他的精神已經死亡,肉體也迅速衰老下去。成年閏土體現的是“我”所說的“辛苦麻木而生活”的一類人的特征。這些人是善良、講道德、守規矩的人。但傳統的道德是壓抑人的生命力的。他們在封建道德的束縛下喪失了生命的活力,精神變得麻木了。
3.成年“我”
“我”是一個現代知識分子,他在自己的“故鄉”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基礎,失去了自己的精神落腳地。他像一個游魂,已經沒有了自己精神的“故鄉”。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是官僚地主。在經濟上是地主,在政治上是官僚,是有權有勢的闊人。但現代的知識分子是在城市謀生的人。他已經沒有穩固的經濟基礎,也沒有政治的權力。在豆腐西施楊二嫂的心目中,值得懼怕和尊敬的是做了“道臺”,“有三房姨太太”,出門坐“八抬的大轎”的“闊人”。現在“我”不“闊”了,所以也就不再懼怕他,尊重他,而成了她可以隨時掠奪、偷竊的對象。他同情豆腐西施楊二嫂的人生命運,但豆腐西施楊二嫂卻不會同情他。他無法同她建立起精神的聯系。他在她那里感到的是被歧視、被掠奪的無奈感。閏土是他在內心所親近的人物,但閏土卻仍然按照對待傳統官僚地主知識分子的方式對待他,使他無法再與閏土進行正常的精神交流。他在精神上是孤獨的。他尋求人與人之間的一種平等關系,但這種關系在現在的‘“故鄉”是找不到的。總之,現實的“故鄉”是一個精神各個分離,喪失了生命活力,喪失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幸福的情感關系的“故鄉”。
(三)理想中的“故鄉”
回憶中的“故鄉”是美的,但卻是消失了的、回憶中的、想像中的、不那么“真實”的,因為它只是在少年重貞心靈感受中的“故鄉’”,而不是一個承擔著生活壓力和社會壓力的成年人感受中的故鄉。這種童貞的心靈是脆弱的,是注定要消失的。少年可以不承擔物質生活的壓力,不必養家糊口,也不必介入到成人的社會關系之中去。但人注定是要從少年成長
為成年人,成年人注定是要獨立謀生的。所以成年人眼中的“故鄉”才是一個更重要的也更真實的“故鄉”,因為它不但決定著成年人的命運,同時也決定著一代一代孩子們的前途。但是,這個現實的“故鄉”卻是痛苦的,缺乏生命力量的,缺乏發展的潛力的。豆腐西施楊二嫂用自己的自私狹隘、用自己物質實利的欲望腐化著“故鄉”的精神,瓦解著“故鄉”的前途,閏土則用自己的忍耐維持著現實的苦難,使現實的一切不可能向著美好的前途轉化。但是,我們不能不希望“故鄉”有一個美好的前途,不能不產生改變現實的“故鄉”的愿望。這不但因為它毀滅了自己回憶中的那個美好的“故鄉”,更因為現實的“故鄉”決定著一代又一代故鄉人民的命運。
真正的理想不是憑空設計出來的。也不是別人告訴自己的。我們常常這樣認為,但那不是一個人的真正的理想。那樣的“理想”對一個人的精神發展起不到重要的作用,因為它無法深入到一個人的心靈深處去,是一個人可有可免的東西,一遇困難他就會輕易放棄它。一個人的真正的理想是在自己不同生活感受的差異中產生出來的,是從對現實生活狀況和社會狀況的不滿中產生出來的。具體到《故鄉》中來說,“我”有一個回憶中的美好的“故鄉”,也有一個令人感到痛苦的現實的“故鄉”。前一個是美好的.但卻不是“故鄉”的現實,不是全體“故鄉”人民實際生活中的“故鄉”。而現實的“故鄉”卻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我”就很自然地產生了一種希望,希望現實的“故鄉”也像回憶中的“故鄉”那么美好、希望現實的“故鄉”中的故鄉人也像回憶中的“故鄉”中的少年閏土那么生意盎然、朝氣蓬勃,像少年“我”與少年閏土那樣親切友好、兩心相印。但是,現在的“故鄉”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現實是無法改變的,改變的只能是未來,在這時,“我”就有了一個理想的“故鄉”的觀念。只有這種理想,才是“我”的最真切的理想,因為它是從自我的生活感受、社會感受中自然形成的,是從自己心靈深處升華出來的。這種理想一旦產生,“我”就永遠不會放棄它。“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輾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這就是“我”對故鄉的理想。
這個理想能夠不能夠實現呢?“我”沒有給人做出明確的回答。實際上,任何的理想都是無法做出確定無疑的回答的。因為“理想”是要人去具體地實現的,是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實現的。而人又是變化著的,并且是有各種不同的發展變化的可能的,這就使任何一個人任何一種理想都難以得到確定無疑的實現。但“我”的理想又絕對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的,因為人類自身永遠存在著向上追求的力量。在《故鄉》中,那就是水生和宏兒的友誼。它像少年閏土和少年“我”的關系一樣,也是脆弱的,也是可以瞬時即逝的,但他們到底還沒有被社會壓榨成像成年閏土、成年“我”或豆腐西施楊二嫂這樣的人物,他們是有可能變得比現在的人們更好、更有朝氣、更有美好的心靈的。
我想: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也就是說,誰也不能斷定一種理想能不能最終得到實現,關鍵在于有沒有人去追求,有人去追求,有更多的人去追求,就有希望;沒有人去追求。或者只有極少的人去追求,就沒有希望或沒有更大的希望。
作者沒有給我們做出美好未來的許諾。所有關于未來的許諾都是虛幻不實的。他讓我們去追求,去追求美好未來,去創造美好的未來。在《故鄉》,三個“故鄉”的關系是:
過去現在 未來
少年閏土 成年閏土成年水生
少年“我”成年“我”成年宏兒
豆腐西施楊二嫂
少年水生
少年宏兒
回憶中的“故鄉” 現實的“故鄉”理想中的“故鄉”
(四)“故鄉”與“祖國”的同構
真正好的文學藝術作品,是有對自身的超越力量的。也就是說,它寫了一些人、一些事,但表現的卻不僅僅是這些人、這些事。它能使我們感受到更多、更大、更普遍的東西。它只是一個發光體,但這個發光體所能夠照亮的范圍卻是無限廣大的。在這里,我們首先應當看到,《故鄉》具體描繪的是“我”回故鄉時的見聞和感受,但表現的卻不僅僅是這些。什么是“故鄉”?“故鄉”就是一個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特別是兒時生活過的地方。但這個“故鄉”的范圍卻是可大可小的、在杭州,紹興就是魯迅的故鄉;在北京,浙江就是魯迅的故鄉;而到了日本,中國就是魯迅的故鄉。在這時,“故鄉”和“祖國”就成了同一個概念。所以,在有的民族的語言里,“故鄉”和“祖國”是同一個詞。第一個字母大寫就是“祖國”,第一個字母不大寫就是“故鄉”。也就是說,《故鄉》具體寫的是“故鄉”,但它表現的卻是魯迅對“祖國”的感受和希望。
在我們的觀念里,“故鄉”好像只是一個物質的存在。好像一個人對自己故鄉的熱愛是天然的,是一種責任,一種義務,是不會改變也不應當改變的。實際上,“故鄉”對于每一個人都是時時變動著的精神的實體,它是在一個人與它的精神聯系中逐漸形成和發展的。在《故鄉》中,“我”與“故鄉”的精神聯系首先是由于有了少年“我”與少年閏土的友好和諧的關系,在這時,“故鄉”在他的觀念中是美好的、親切的.但當他再次回到“故鄉”,這種精神聯系淡漠了,“故鄉”的觀念就變化了,在這時,他對“故鄉”的現實是厭惡的、反感的。但“我到底是曾經與故鄉人有過親密的情感聯系的,他無法忘卻自己記憶中的那個美好的故鄉,無法對故鄉人的痛苦生活采取完全冷漠的態度,所以他希望自己的故鄉好起來,希望自己故鄉的人有一個美好的前途。不難看出,這表達的也是魯迅對自己祖國的痛苦的愛。魯迅的生命是在自己的祖國成長發展起來的,他曾經在自己的祖國感受到愛,感受到人與人關系中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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